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笑问祸从何处来 作者:奶香琉璃酒 文案 她居于皇城之内专业牵红线, 说媒多年, 最后却遇上了一场最糟糕的姻缘。 面瘫金牌媒人VS八字硬流氓太子 女主身兼面瘫、毒舌、吃货多重属性,男主乃腹黑忠犬一枚 另赠送老不正经皇帝,智商拙计太师,酷爱碎碎念王爷,以及一大群不靠谱皇亲国戚。 本文的口号是—— 所谓爱情,有太多形式。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玉照,楚暮辞 ┃ 配角:楚文卿,楚琇滢,楚之昂,柳如樱 ┃ 其它:女主面瘫毒舌,男主腹黑流氓   ☆、皇城第一媒      某日,祁国帝都的小茶馆内客满为患,那位当红的说书先生将醒木“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捻着两撇小胡子讲得眉飞色舞。   “古言有云‘灵鹿车,逍遥挂.斗酒对弈桂树下;红尘事,情人结,悲欢离合,红线手中捏’,吟的是月老,映出的却是世间媒人的风貌——今儿个我们就来讲讲这皇城第一媒,当朝君王座下的执柯女官,沈玉照!”   “要问那沈玉照的来历?这就得说到当今皇帝的结义兄弟、护国大将军沈云霄,那可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他就是沈玉照亲爹!当年两国交战,沈将军战死沙场,沈夫人贞烈殉情,家道也中落了,可架不住皇帝把这小姑娘当亲闺女儿看啊!公主什么待遇她什么待遇,长大后想当皇家媒人,皇帝也都依她!据传言,从她手中成功的姻缘不计其数,那些皇亲国戚们为了请她说门亲事,都得绞尽脑汁托关系送礼才能得到预约资格,而且说媒的等级还和开价的诚意挂钩,真乃一媒千金呐!”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官名是圣上钦定的,圣上甚至还亲自开口,言沈玉照说和的亲事就相当于他的赐婚,此等荣耀岂是旁人能及?   说书先生越说越起劲,观众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可他们并不知道,沈玉照本人此刻就坐在台下,就着茶水吃点心,根本停不下来。   “主子,不考虑歇一会儿么?”护卫江尘在她身后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晚上还要去喝刘侍郎家公子的喜酒,您这饮食如此不加节制……”   “不耽误,到了那我照样吃,半点不会便宜他。”沈玉照继续面无表情往嘴里塞东西,语气极为淡定,“这世间唯爱情与美食不可辜负,尘尘你可得记住了——说得好,赏。”最后一句是针对说书先生的,毕竟甭管是谁都喜欢听赞美。   江尘暗暗翻了个白眼,一想到自己身为前任御林军总管,却要陪这丫头在茶馆里浪费时间和生命,还要莫名其妙受她的思想教育,他就觉得非常亏心:“如果您能别随便给属下起外号,属下也许能记住。”   “你这什么工作态度。”   “属下只是据实而论。”   沈玉照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接从怀里取了张银票,头也不回用纤细手指夹着递给他。   “……属下一定会牢记主子的话。”江尘立刻恭恭敬敬稍息立正,抢过银票揣进自己兜里,“属下今后也会严格端正工作态度,不让您费心!”   差点忘记说,他之所以遵从皇帝旨意当她贴身护卫,而且现在还坚守岗位不提出辞职,基本上是她这个土豪用钱砸出来的。   俸禄高,将来还能近水楼台拜托她帮忙找个媳妇,受点委屈也就忍了。   主仆二人友好的胡扯刚刚告一段落,忽听那边传来一阵大嗓门,音量不加节制,简直要把说书先生的声音都盖过去。   “讲这些有意思么?什么皇城第一媒,本少爷看也不过是个乱点鸳鸯谱的混帐女人!”   周围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出于对八卦与生俱来的热衷之情,很多人开始试图询问细节。   引起话题的胖公子似乎很享受成为现场焦点的感觉,他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口水横飞而感到羞耻,只一味靠着椅背连比划带叙述,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右司直郎家的小姐貌美如花,她却非把人家许配给刘侍郎家那百无一用的窝囊小子!本少爷这样才貌双全的妙人儿站在她面前,她居然考虑都不考虑就拒绝说媒,是眼瞎了吗?!”   众人:“……”   “这是谁家的猪妖跑出来了?也不拿绳子拴好。”   张公子闻言愤怒地转过头去,正欲破口大骂,却在看到对方的刹那间僵住了表情。   那张眉清目秀却又十足面瘫的俏脸,那把皇帝御赐的花开富贵轻罗菱扇,毫无疑问就是自己正在编排的执柯女官。   “沈……沈大人……”   沈玉照随意掸了掸衣服上的糕点渣,抬头间那双秀媚杏子眼里未起波澜,是一贯不带感□□彩的模样:“我从不做那昧着良心许姻缘的事情,更何况凭张公子你这要脸没脸要学问没学问的条件,甭说红线了,就算拿马缰也没法把你和贾小姐牵在一起,趁早死心吧。”言毕淡然起身,沐浴着四周一片惊叹的目光朝外面走去。   江尘慢吞吞跟在她身后,不禁无奈扶额:“主子您这么讽刺人家真的合适么?”   谁知沈玉照非但没搭理他,反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回眸望去,分外从容地补充了一句:“另外,既然张公子嫌弃我的办事能力,我又无力弥补什么,只好牢牢记着,从此不再接受张家委托,也就罢了。”   一招绝杀。   当朝执柯女官正式发话,她拒绝参与张家的亲事,这就意味着从此再不会有人敢替张家说媒,换句话讲,张公子该做好一辈子单身的准备了。   所以这个故事告诫我们,出门在外必须要管住自己的嘴。   是夜,宫中秋水斋。   沈玉照喝完刘侍郎家公子的喜酒回返,进门时还数着那一厚沓银票,动作熟练,神情却平静得像是要羽化登仙了。   江尘真的很佩服自家主子,她既能于觥筹交错间将喜宴上的大菜来回扫荡两遍,又能面不改色接过刘侍郎的礼金,还做出一副格外开恩的模样,让人家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主子,您要不要看看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沈玉照坐在帽椅里悠然斟了杯茶,连眼皮也不抬:“还看什么安排,前几日都说了,完成这一单就给自己放假,谁请都不去。”   “可有的大臣连订金都交了,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您去,您总不能叫属下再去回绝了吧?”   “你平时吃我的住我的还拿我零花钱,怎么关键时刻就犯怂了?”她编瞎话的时候也通常是一脸正经,其严肃程度堪比上早朝,“告诉那些人,我最近说媒说得太频繁导致元气大伤,需要闭关修炼,否则容易走火入魔牵错姻缘,就算结成夫妻也得散。”   江尘差点没忍住拔刀的冲动:“主子您这胡说八道的谁会信啊!”   沈玉照不紧不慢从方才那沓银票里抽了一张递给他。   “……属下遵命!绝对会将您闭关修炼的好消息转告他们!”   “真乖。”   “不过属下还有任务要禀告,这件事可推脱不得。”江尘仔细把银票收好,转眼间又恢复了笑容满面的状态,“陛下差人来过了,让属下问您能不能暂时插个队,先让他见您一面?”   沈玉照淡声道:“那老头就爱装腔作势,明知道我肯定会去还故意这么说,好像多客气似的——他找我能有什么正经事,后宫佳丽看腻了想梅开八度?”   江尘下意识捂住了脆弱的小心脏,无论再过多久,他也受不了她理所当然讲皇帝坏话的样子:“求您了主子,留点口德啊,您这样以后嫁不出去的!”   “心中有大爱,不愁没人来。”   “主子的口才越发优秀了!”每天都要昧良心活着好累。   沈玉照秉持着宠辱不惊的原则没搭理他,只随口问了一句:“来找你的太监有说具体情况么?”   “并不是很详细,但好像是关于……”江尘顿了一顿,这才迟疑着回答,“关于太子的事。”   茶杯霎时在沈玉照掌心被捏得粉碎,她沉默片刻,取出帕子镇定地擦了擦手上水迹:“力道没把握好。”   “……”   “老头每天都在变着法地折腾我。”她微眯起眼睛,眸底倏地掠过一道摄人锐光,“怎么,楚暮辞那混蛋又准备祸害谁家小闺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给个收藏~~么么哒跪谢!   ☆、八字克一切   估计穷尽整个皇城,能轻易调动沈玉照情绪的也就俩人,一是五王爷楚文卿,二就是太子楚暮辞。   前者属于沈玉照的暗恋目标,暂且按下不提,至于后者么,则是令沈玉照相当仇视的男人。   楚暮辞的八字硬如钢铁,这在宫中不是秘密。据传他出生时导致端慧皇后难产而死,后来奶娘也莫名摔断了一条腿,再后来伺候他的太监宫女无一幸免全都因各种意外事件而倒霉,真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皇帝曾请帝都有名的术士进宫,术士声称太子是百年难遇的孤星命数,青年男女遇之,婚姻难就,刑亲克友,六亲无缘,兄弟少力……说白了就是谁跟他亲近谁遭殃,若不是靠着真龙护体逃过一劫,说不定连皇帝都得栽进去。   碰着太子要绕道走,这绝非危言耸听,须知所谓的惹祸上身,除了肉体遭到创伤,精神也难免受到刺激,沈玉照就属于后一种。   她年少时跟各位皇子一道习武,大家相处得都比较融洽,只有楚暮辞,但凡他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就说明危机要来了——爬树掏鸟蛋,树枝拦腰折断;校练场上骑马射箭,马突然拉稀腿软;学堂上被先生指名念书,却发现课本被调换成了民间猥琐画册;绞尽脑汁写封情书给五王爷,结果中途传到了楚暮辞手里,被他当众朗读还问她是不是暗恋自己……对,没错,后两件完全是人为横祸,可见那混蛋不仅命硬,心还黑。   因此她从小就对楚暮辞恨之入骨,长大后也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愈发看对方不顺眼,谁劝都不管用。   “玉照啊,再怎么说暮辞也是朕的亲儿子,即使你不乐意搭理他,总该给朕个面子。”   彼时沈玉照正坐在大殿中给自己削苹果,闻言懒洋洋抬头,顺便给皇帝嘴里喂了一片:“就因为给了陛下面子,所以臣才迟迟没有抄刀去太子府宰他,上个月他还托人给秋水斋寄来一箱死老鼠挑衅,臣找谁说理去?”   皇帝满脸都是“可怜的姑娘你受惊了”的表情,赶忙追问:“你没吓着吧?”   “哦,那倒没有。”她镇定摇头,“臣只是吩咐御膳房把老鼠都烹熟,当成蜜汁梅肉送到太子府去了,据说他觉得很好吃。”   皇帝登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干呕,迅速斟茶给自己压惊:“……暮辞这孩子缺乏母爱,有时候难免行为出格,我们得怀着理解的态度善待他。”   “纠正一句,他那不是行为出格,简直就是放浪形骸无所顾忌,若是细数古往今来不着调的太子,他肯定能拔得头筹。”   “不要如此直白啊,你这么说会让朕认为是自己管教无方,朕会自责的。”   沈玉照神色冷峻:“陛下认为得没错,就是你管教无方,你自责也是应该的。”   “……”皇帝泪流满面。   “所以陛下叫臣来,就为了和臣念叨念叨育儿经么?”   “其实朕是想通知你,你上次提出的休假要求,朕准了。”   沈玉照太了解他,也没谢恩,只漠然投去一瞥:“陛下肯定还有后话,不如一起说清楚,臣懒得猜。”   不幸被熊孩子说中心事,皇帝神情更加尴尬,他似是酝酿了很久,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既然要休假,干脆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如何?”   “只要不是关于太子的,臣都可以考虑。”   皇帝的五官在那张保养极好的俊脸上奇迹般皱成一团,他作悲痛状扶住额头:“你就这样堵死了朕的退路。”   看来果然又是楚暮辞的话题。   沈玉照的面瘫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她依旧在慢悠悠切着水果,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玉照,小玉照……”   “陛下,一大把年纪了还撒娇不太合适。”她试图劝他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如果你是让臣给太子说媒的话,赶紧忘记这想法吧,孤独一生才是太子注定的结局,毕竟臣良知未泯,不能放任他去糟践别的姑娘。”   皇帝正色道:“他现在就好调戏小宫女,还总往帝都那些歌舞坊里跑,你趁早帮他纳妃,教他认准一个目标糟践,也算为民除害啊!”   “……陛下你还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吗?”   楚暮辞的顽劣潜质从小就显露出来了,更何况他还是个扫把星的命,简直没可取之处,替他说媒和谋杀同等性质,没准会遭雷劈的。   “你就当帮朕的忙成不成?”皇帝向来最宠她,用讨好的语气讲话之类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况且为了儿子的终身幸福,帝王龙威根本不值一提,“试一次,就试一次,顺不顺利都无所谓,重点在于要付诸行动!只要你肯答应,提任何要求朕都满足你!”   沈玉照托腮沉思半晌,从容开口:“臣总觉得秋水斋地界太小,住得不舒服……”   “朕给你翻修,修到你满意为止!”   “那在翻修期间臣的居所环境也不能太差,怎么着也得跟王府一个标准。”   无论是故意坑人还是敲诈勒索,她永远都保持着这副“为了你们幸福我操碎心”的正直表情,可见面瘫属于先天优势,至少不会让她在胡说八道漫天要价的时候脸红或者笑场。   而皇帝也真是给足了面子,丝毫不在意她狮子大开口,二话没说当即拍板:“朕保证给你找条件最好的府邸暂住!”   “既然陛下如此有诚意,臣就勉为其难接受了,等臣搬出秋水斋就着手给太子说媒,您就静候佳音吧。”   “真是朕的好闺女!”   正可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像皇帝这样没正经的爹,能生出靠谱的后代才是怪事,很显然楚暮辞就是典型例子。   沈玉照曾经暗自揣测,其实为了缅怀端慧皇后什么的都是托词,皇帝之所以立楚暮辞当太子,很可能是看中了对方“谁接近就克死谁”这一点天赋。可以预见,不管将来治理天下有任何麻烦,楚暮辞全部可以亲自上阵,想轻点处理就搂敌人一下,想加重惩罚就亲敌人一口,通通搞定。哪怕是两国开战都没关系,阵前直接把他穿过的亵裤丢出去,敌军必然全军覆没,比起养活数十万兵士,这得省多少经费啊。   当然,这也就是平日里闲着无聊想一想而已,她目前正在等着皇帝给自己安排新住处。   条件都说得很明确了,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能去五王爷楚文卿的府中溜达一圈呢,和心上人同住一屋檐下,朝夕相对看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想想都觉得少女心泛滥。   面瘫脸也盼着春天。   不过很遗憾,江尘的出现彻底绝了她的念想。   “主子,秋水斋明日开始翻修,帮您搬行李的下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哦,是哪里的人啊?”   她原本就是随口一问,岂料江尘却像是被突然卡住了脖子一样,踌躇许久,终是期期艾艾小声回答:“太子府的人。”   “……再说一遍,谁?”   “太……太子府派来的……”   这次回应他的不是银票,而是热腾腾新沏的茶水,不偏不倚一整杯泼在了脸上,烫得他“嗷”地瞬间蹦出三米远。   沈玉照面无表情起身,随手抄起旁边针线盒里的剪刀向外走去,虽说背影看上去依旧平静如水,但傻子都能猜到,她这是要找茬生事了。   “主子!主子您消消气,不能无视祁国律法啊!”   果然,不出半炷香时辰,外面就传来了杀猪般凄惨的求饶声,江尘揉着几乎脱了一层皮的俊脸,只觉欲哭无泪。   没有谁能准确用言语描述出沈玉照此刻愤怒的心情,她万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被皇帝那老头摆了一道。   要翻修秋水斋?可以。要找到与王府同等标准的暂居处?也可以。   然后他就直接把她塞给了太子府!   为将狂躁的情绪实质化,她手持剪刀,利落削掉了门口那群人的发髻,太子府成员们可怜兮兮排成一行,远观酷似会行走的拖把,着实惨不忍睹。   “抱歉,本来伺候太子就够委屈的了,现在还让你们遭此横祸,我也很无奈。”   为什么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啊?仿佛刚才那令人发指的行径压根不是她做的一样,还有天理吗?!   然而谁也不敢提出抗议,只得各自摸着头顶没剩几根的发丝,把万千血泪都往肚子里咽。   这年头,想混口饭吃太难了。   直到有清越男声自身后响起,含着笑意痞气十足。   “剪得好,有个性,本宫很喜欢。”   毫无疑问,是太子殿下驾到。      ☆、入住太子府   沈玉照是个忠于自己内心的女人,她分析问题通常很客观,譬如关于楚暮辞,尽管她觉得对方混蛋到了一定境界,但依旧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生了副极其俊美的皮相,甚至可以说是妖孽。   当然,换句话讲,就是除了脸一无是处。   “殿下好兴致,居然想起到秋水斋串门来了,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沈大人开口邀请,本宫岂有不从之理?只是……”楚暮辞眯起狭长凤目,笑得意味深长,“能先把剪刀从本宫颈处挪开么?”   沈玉照淡定收手,朝剪刀吹了口气,又拿袖子擦了擦,好像上面有什么不干净东西似的:“不好意思失礼了,毕竟殿下命格太硬,一看见你的脸就觉阴气直撞面门,臣得找点东西防着。”   “沈大人总是如此幽默,本宫喜欢得紧。”   “那可真是臣的不幸,求殿下饶过,臣还想多活两年。”   他也不恼,反而笑意更深,悠悠然上前一步就要牵她的手:“沈大人不是说要请本宫喝茶么?茶呢?”   “抱歉,臣才记起来,茶水刚才都给护卫洗脸了。”沈玉照板着一张俏脸,语气严肃认真,“所以没法招待殿下了,请殿下先回吧。”   “没有茶,有沈大人就够了。”楚暮辞才没那么好打发,他一转身懒洋洋倚在门边,薄唇轻扬勾勒出不羁的弧度,“听父皇提起,沈大人为本宫的纳妃大业停下了手头一切工作,准备一心一意替本宫说媒,本宫非常感动,恰逢秋水斋要翻修,就向父皇提议把沈大人接到太子府去住,这样近水楼台,做什么都方便些。”   沈玉照简直想把剪刀捅进他鼻孔,再问问他什么叫近水楼台?做什么都方便这句话要如何理解?不过她磨了两回牙,终于还是忍住了。   “殿下你想多了,臣的主要目的是休假,只是顺便帮你说个媳妇而已。”   “那也不错啊,一想到要纳妃,本宫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呢。”   她差点被他那越来越欠抽的灿烂笑容晃瞎了眼睛,终是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回了一句:“殿下激动个屁,须知这种造孽的事情,臣可是盯着被雷劈的压力在筹划。”   楚暮辞从善如流地点头:“为表示感谢,本宫决定给予沈大人特殊福利。今后在太子府里你可以横行无忌,即使半夜偷溜进正房偷窥本宫,本宫也都依你,如何?”   “臣断没有那种恶趣味。”   “不考虑一下么?本宫晚上习惯裸睡的哦。”   “殿下觉得寂寞的话,完全可以卷铺盖到庭院里去造福其他人,大家都有机会一览□□,有助于增进主仆间感情。”   江尘抱着刀垂头丧气站在不远处,听这俩人状若一本正经地互相开嘴炮进行精神攻击,也不知过了多久,做足心里建设的他毅然决然吼了一声:“主子!秋水斋已经开拆了!”   的确,皇帝派来的那队士兵执行速度极快。   “拆了好啊。”楚暮辞发出一声由衷感慨,“让他们慢慢修,不用急,这段时间就由本宫代为照顾沈大人了——来人啊!给沈大人拿行李!”   那群被沈玉照剃了头的太子府下人们闻言,登时匆匆忙忙去抬行李箱子,但见凌乱发丝在空中飞舞,构成了一幅极其萧瑟的画面。   楚暮辞等了一会儿,见沈玉照依然环着双臂立于原地,眉梢微挑不怀好意地笑道:“沈大人别坚持了,横竖跟本宫走也不会亏待了你。至于住进其他府邸么……那是万万不可能了,本宫已经通知过自家兄弟们,谁敢收留沈大人,就要做好本宫去他们那里借宿的准备,到时候出了什么状况本宫概不负责。”   估计穷尽全天下,能将八字太硬当成值得炫耀的资本,且满处宣扬顺带着威胁别人的也就他一个了,实乃不要脸的最佳典范。   沈玉照深刻意识到了自掘坟墓的含义,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选择权,她发誓自己绝对要断然拒绝皇帝的请求,拂袖而去头也不回,不给这对父子任何恶作剧的机会!   可是来不及了,她现在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好在她面瘫心不瘫,该豁得出去时也能豁得出去,毕竟和楚暮辞斗智斗勇这么多年,胜负皆有之,日后肯定也少不了折腾,既然躲不开,干脆主动出击接受挑战算了。   她可是皇城第一媒,皇帝钦点的执柯女官,莫非还怕他这个祸星太子?说不准谁整死谁呢!   “劳烦殿下,臣定当以十二万分的精力来报答殿下收留之恩。”   言毕顺手把剪刀钉在墙壁上,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江尘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路过楚暮辞身边时,听得对方笑吟吟道了一句“你家主子生气的模样还挺可爱”,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太子殿下你那是什么眼睛?竟能从她脸上分辨出可爱二字?属下明明看了这么久也依然觉得她只是个面瘫啊!   主子们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太子府内。   走过前庭,穿过曲折回廊,那间被绿树掩映的厢房就是沈玉照今后要住的地方。   屋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紫金兽耳铜炉中还点着清甜熏香,床上的牡丹团花被褥也是崭新的,可见之前花费心思收拾过。   江尘动作麻利地帮她把行李安置好,一面出声感慨:“太子嘴硬心软,其实对您还是蛮客气的,您看这……诶?”   话音未落,只见沈玉照已然淡定从被子里面接连取出了扫帚、铁簸箕、针线盒、毛笔、砚台…………她逐一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什摆在桌面上,表情丝毫没变:“我就知道那混蛋得琢磨出这种幼稚点子,只有傻子才会觉得他是真心想招待我。”   江尘:“……”没错自己就是所谓的傻子。   不过恶作剧到这样的程度,也真难为太子了,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长此以往乐此不疲的呢?   “尘尘啊。”   “哎,主子您说。”   “回头抽空把这个撒在太子爷的床上。”她递给他一包锋利铁钉,很自然地吩咐着,“行动隐蔽点,别被发现。”   刚才是谁说太子幼稚来着?明明自己更加幼稚啊!   另外,为什么这女人能把“抽空”二字讲得那么理所当然?去太子房里搞鬼居然还要求不被发现,他能活着回来就算上天保佑了好吗?!   “主子求您放属下一条生路,谋杀太子的事情是会掉脑袋的。”   沈玉照认真道:“不可能的,他死不了,顶多身上被扎出几个眼儿,说话漏风洗澡漏水而已。”   “请别用这种诚恳语气讲恐怖故事!恕难从命!”   她叹了口气,转而平静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很贴心地塞在他腰间:“尘尘啊,你平时跟着我吃不好睡不好也挺辛苦的,我没什么谢礼能给你,毕竟我除了钱也不剩别的了……”   “……属下愿为主子赴汤蹈火!”江尘登时大义凛然一摆手,“您放心,属下肯定把任务圆满完成!”   “真乖。”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面瘫脸的女主,这是不是有点不走寻常路……   ☆、鸡飞又狗跳      江尘的行动自然没能成功,事实上,在他悄悄潜入楚暮辞房间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发现了。   等他出去的时候,见楚暮辞正倚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登时傻在原地。   “殿,殿下……”   “呦,麻烦江护卫亲自给本宫收拾房间,本宫着实惶恐啊。”   江尘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有种预感,自己很可能要为了那两张银票付出更大的代价:“不……不麻烦……”完全口不择言。   楚暮辞长眸一挑,笑得邪气纵横:“如果本宫没看错的话,刚才你带进屋里的是铁钉?你是想给本宫做出个袖珍狼牙棒防身吗?”   “属下只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江尘简直有当场拔刀自刎的冲动,他情急之中也不管这台阶合不合适,干脆直接就坡下驴,“您放心,属下这就帮您把房间打扫干净,然后再给您做狼牙棒防身!”   “唔,你这厚颜无耻的模样颇具本宫当年风范啊。”楚暮辞和蔼可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是沈大人教导得好,本宫非常欣慰。”   话音未落,屋檐的琉璃瓦片突然毫无征兆掉落下来,正好砸在江尘头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两人相对沉默,直到楚暮辞纳闷抬眸朝上面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着:“前两天刚整修的,怎么又塌了?怪事。”   殿下,再结实的屋顶也抵不住您汹涌而来的扫把星能力啊!   江尘用衣袖草草抹去满脸鲜血,脚下像踩了风火轮,飞快钻进房间去消灭作案痕迹,他现在只惦记赶紧逃离这鬼地方,一刻都不想多待,否则再耽搁下去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   他只是个普通人,斗不过这些道行高深的妖魔鬼怪。   至于沈玉照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就是后话了。   彼时她嚼着桂花糕,看江尘一趟一趟往浴桶里倒烧好的温水,观察半晌不禁开口询问:“脑袋被谁开瓢了?”   “……回主子,只是意外地被太子拍了下肩膀而已。”   “哦,原来如此。”她平静颔首,“那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庆幸个八辈祖宗啊!   沈玉照走上前去,伸手试了试水温:“可以了,你先退下吧。”   江尘脚步飘忽地往外走,临近门口却又回过头,苦着脸以求教的语气问道:“主子,为什么您从来不会被太子殿下克到呢?”   他天天旁观她跟楚暮辞互相放大招,虽说不一定能占据绝对优势吧,但也算是平分秋色,莫非她有灵符附体,拥有抗衡飞来横祸的神秘力量?   “谁说的?我仅仅是熬过了吃亏阶段而已。”沈玉照扣子解到一半中途停下,开始面无表情地传授经验,“既然八字无法比他更硬,那就学会先下手为强,在他作弄你之前就把他干掉。”   “……”   江尘认为自己这辈子也没机会尝试这种模式了,他顿感万念俱灰,连背影都透着沧桑与悲凉。   然而很可惜,由于他撤退得太早,没能看到后面更丧心病狂的戏码。   水雾袅袅,玫瑰花瓣香气氤氲,就在沈玉照脱衣完毕进入浴桶的那一刻,门外猝不及防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喊叫声。   “抓刺客!府中有刺客!”   她纳闷地想着谁家刺客不要命了,居然敢在太子府这阴气环绕的地方撒野,再一抬头就看见楚暮辞笑眯眯踹开了房间大门——请注意,他的确是笑眯眯踹开的,就差在额头写上“本宫故意的”五个大字了。   “呦,沈大人沐浴呢?真不好意思,本宫急着检查刺客,忘记敲门了。”   她把身体全部沉入水中,只留下湿漉漉的一颗脑袋,而且这颗脑袋还面无表情:“殿下是怀疑刺客在臣浴桶里么?殿下想来看个究竟?”   楚暮辞笑道:“本宫没那意思,仅仅是担心沈大人安全而已,沈大人可不要随意曲解本宫这一片赤诚之心啊。”   沈玉照正欲对他不要脸的言论反唇相讥,谁知忽觉冷风迎面而来,原来是大批府中侍卫也赶到了这里。   “殿下,刺客可是在里面?属下立刻进去捉拿!”   楚暮辞闻言回头,没好气白了为首侍卫一眼:“捉拿什么捉拿?没看见本宫在这保护沈大人了吗?都滚蛋,谁再敢往里张望统统自戳双目去!”   言外之意,即只许他自己看,别人不许随便乱看。   众人瞬间做鸟兽散,头也不回,仿佛刺客的闹剧压根不存在。   直到确认所有人都已离开现场,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上了房门,慢悠悠走到浴桶跟前,单手撑着桶边摆了个很潇洒的姿势:“沈大人放心大胆地洗,本宫保证不会有流氓胆敢打你主意。”   “是么?可现在明明就有个大流氓在屋里。”   “本宫不算。”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本宫只是担心沈大人寂寞,特意冒着被人诟病的危险来陪你而已。”   沈玉照淡定“哦”了一声:“看来是臣小肚鸡肠了,不过臣要纠正一句,殿下你生来就是超乎自然的存在,被人诟病才是你的常态,何来危险之说?”   楚暮辞从善如流地点头:“沈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沈大人啊,你准备一直这样趴在水里跟本宫聊天么?”   “殿下可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譬如邀请本宫洗个鸳鸯浴之类的。”   沈玉照平静道:“不必了,和殿下一起洗,臣会有淹死的可能性。”话音未落,她突然扬手撩了楚暮辞满脸的洗澡水,而后人已从桶中一跃而起,右手回探扯过衣服迅速裹在了身上,一转身稳稳落地。   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待楚暮辞抹干净脸上水迹睁开眼时,她已经把扣子都系好了。   “沈大人好身手。”   “殿下过奖,臣再怎么说也是从小和皇子们一道学起来的,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有脸见人。”   楚暮辞挑着眉梢,饶有兴致上下打量她:“美人出浴着实有看头,这件衣服很合身,不禁令本宫浮想联翩。”   “那殿下你慢慢想,想累了就喝口洗澡水继续想。”沈玉照轻哼一声朝门外走去,“臣今晚换个房间睡,把这里留给殿下了。”   日子还长着,她得养精蓄锐,厚积薄发。   于是两天后的夜晚。   养完精蓄完锐的沈玉照现身庭院,踏着青石板路上如水的月光靠近楚暮辞房间,干脆利落一脚踹开房门,将手中点燃的爆竹扔向对方的床后即刻离去,深藏功与名。   那一瞬间爆发的巨响惊醒了所有人,不知情者还以为太子府被谁拿大炮给轰了。   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们亲爱的太子殿下被炸了个七荤八素而已。   翌日,睡得神清气爽的沈玉照如愿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楚暮辞那张俊脸上黑了一片,貌似怎么洗也洗不下去,半边头发也根根直立着状若钢丝,远观异常不对称。   啊,那家爆竹铺子真做的是良心生意,日后应该送块牌匾过去表示感谢,或者顺便给老板儿子说个媒什么的,价格从优。   楚暮辞显然情绪很冲动,逮谁瞪谁,被他瞪到的下人们无一不提心吊胆,其中一位正在打水的倒霉蛋因为受惊过度,直接一头栽进了井里,等被救上来时都翻白眼了,险些一命呜呼。   太子殿下一生气,就意味着大家都要跟着遭殃。   然后当天中午,沈玉照就收到了加入优质泻药的丰盛午餐,不过她机智地并没有急着吃,而是邀请江尘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   结果可想而知,江尘一下午都在腹泻不止,到最后差点没脱水昏厥。   而空着肚子的沈玉照恶从胆边生,跑去把太子府的厨娘和伙夫们通通赶走,决定亲自下厨做晚饭,避免菜里再被某位扫把星动手脚。   “过来,我问你,太子殿下平时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幸运当选为被审问对象的小厨娘站在原地,看着对方那张冰山脸有些犹豫:“殿下……殿下的口味比较清淡,尤其不能吃太油腻和太辣的东西,因为会……”   “好了我知道了。”沈玉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干脆利落截断了她的话,转而塞了一张银票在她手里,“这是对你配合调查的奖励,自己上街买点喜欢的首饰吧。”   “……谢谢沈大人!”   按照常理来讲,沈玉照此时该露出个奸诈阴险的笑容才比较应景,可惜她是面瘫,面瘫没有多余的表情,所以看上去依然像立志保家卫国一般严肃正经。   而后待到夕阳西下,她就指挥着家丁们把四冷四热的豪华晚餐端进了楚暮辞房间。   爆炒猪肚、水煮牛肉、剁椒鱼头、红油鹅肝……每一道菜都是尽可能够麻够辣够油腻,连唯一的一道汤都是胡辣汤,观之只觉满眼红通通,还没吃就觉得口干舌燥了。   楚暮辞坐在桌旁,笑容虽然还挂在脸上,可明显嘴角已经有些抽搐了:“这些菜都是沈大人亲手做的?沈大人果然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殿下真是对臣认识深刻,须知臣文能说媒武能抓贼,立志要踏遍世间不平事呢。”沈玉照装作听不懂他话中讽刺之意,只淡定地自吹自擂,而后话锋一转,很贴心地提醒道,“殿下不尝尝么?美食是不可以辜负的,浪费食物要遭天打雷劈,我说真的。”   楚暮辞的俊脸更黑了几分,他举着筷子在瓷碟上方游走数圈,迟迟狠不下心来去夹菜,就这么尴尬僵持着。   “殿下你怎么不吃?莫不是信不过臣,觉得臣在里面放泻药了?”沈玉照啃鱼头啃得津津有味,顺便语气诚恳地着重强调,“臣不会做那种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殿下放心!”   “……”楚暮辞暗地里咬牙切齿,却仍是在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笑眯眯抬起头,“哪能呢?本宫一向最信任沈大人,既然是沈大人特意为本宫做的菜,本宫肯定要把它们都吃光。”   于是沈玉照就眼睁睁瞧着他风卷残云般扫荡了桌上所有的菜,而后直接抄起汤勺把胡辣汤喝了个见底。   不幸的是乐极生悲,她刚想说点什么,就发现自己嗓子里卡了一根鱼刺,顿时俯下身去拼命咳嗽了。   这混蛋刚才绝对在心里诅咒她来着,果真时刻不能掉以轻心啊!      ☆、胃疼得治病      江尘深更半夜从府中侍女那里收到了消息,站在寒风中犹豫好久,终于鼓足勇气去敲厢房大门,准备叫醒自家有起床气的主子。   一下,两下,三下,没反应,四五六七□□十……   房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沈玉照披头散发站在他面前,冷着脸单手拽住衣领把他扔飞了出去。   江尘身处半空中还在哀叹着,活祖宗惹不起啊!   “主子您消消火,太子殿下那里好像出了点事儿!”   “……废话,不闹腾点破事出来还是他吗?”没睡醒的某人一张口就讲大实话。   江尘四仰八叉躺在地面上,哭丧着脸揉了揉差点摔折的后腰:“是那个小侍女告诉属下的,她说太子殿下疼得快不行了。”   沈玉照闻言瞬间清醒过来:“快不行了?”   “没错啊!”他看着她蹙眉沉思的模样,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毕竟主子也不是铁石心肠,关键时刻还是很善良的!   谁知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彻底把他击回了现实:“太子要是英年早逝,留下的这座房产应该能卖给我吧?回头我去和陛下商量商量。”   “请您千万别干这种造孽的事!”   “哎,知道了,我去看看不就得了么。”沈玉照横了他一眼,眼神颇为嫌弃,“瞧你这点出息,成天尽剩给我丢脸了,将来怎么给你找对象?”   “……”怪他咯?!   江尘很想义正辞严地告诉她,得亏自己是个甘愿为她操碎心的好护卫,否则换了谁也受不了她这抽风的个性——但他摸了摸怀中银票,最终还是忍住了。   未来需要忍辱负重的日子还很长。   沈玉照打着哈欠到了楚暮辞房间门口,恰好看见侍女端着一碗白粥从远处走来,她朝对方招了招手,疑惑问道:“殿下到底怎么了?”   侍女紧张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开口:“殿下从小就胃不好,碰不得一点辣的东西,不然就会胃疼——可他胃疼的时候也不准奴婢们在旁边伺候,连碗粥都送不进去。”   “嗯?他还有这毛病?”   “因为殿下这时通常脾气大得很,奴婢们也怕……”也怕一不小心就倒霉。   她平静“哦”了一声,也没太大反应,只伸手接过了前者端着的粥碗和药瓶:“我送进去好了,你去歇息吧。”   侍女如蒙大赦,登时深深行了一礼,转身头也不回地溜掉了,可见楚暮辞平时留给大家的心理阴影有多深。   沈玉照在原地思忖半晌,干脆也没敲门,拿脚一踹就进了屋。   她和楚暮辞从来都是这样,“殿下”“臣”“本宫”“沈大人”称呼分得可明确了,可实际上还是该互损就互损,该大打出手也没留过情,典型的面不和心更不和。   “殿下,臣给你送夜宵来了。”她顿了顿,又额外补充了一句,“粥里没放辣椒。”   “沈大人真是本宫的贴心小棉袄,这么晚了也不忘关心本宫的身体问题。”   沈玉照暗自腹诽着你们全家都是贴心小棉袄,一面琢磨着这人竟还能冲自己阴阳怪气,看起来胃疼得应该也不厉害。   不过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在看到倚在床边脸色苍白、连亵衣都被汗水湿透的楚暮辞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家伙真是被折腾得够呛。   以前也没听说过他胃口有毛病啊?哦,反正她以前也懒得打听他的八卦。   沈玉照到底还算个心存善念的姑娘,此时此刻多少产生了些许歉意,所以她决定不跟病人一般计较,板着一张脸把粥碗递给他:“殿下喝完粥吃药吧。”   “不吃。”   “……”   楚暮辞凤眸微眯,眼底墨色流光,显得分外慵懒惑人:“但如果沈大人亲自喂本宫,本宫可以考虑。”   沈玉照认真回答:“看来殿下您病得也不是很严重,不如我们就此别过,长夜漫漫,臣还想回房补个觉。”   “沈大人忍心抛弃本宫么?再说本宫的床也够大,容沈大人睡一晚上没问题的。”他伸出修长手指挑开了颈间丝扣,露出纤长漂亮的锁骨,唇边一抹笑容意味深长,“沈大人尽管安心,本宫不会动手动脚,只是为了增进与臣子间的感情而已,毕竟坦诚相见是彼此交心的第一步。”   谁能给她解释一下,所谓的坦诚相见是什么鬼?应该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沈玉照半是报复半是试探,蓦地抬手用力往楚暮辞胃部按去,果然,他顿时痛呼一声弯下腰,刚才那副有意调戏的模样被瞬间击溃。   嗯,胃疼不是装的。   “殿下,都疼成这样就别硬撑着了,总转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容易加重病情的。”她气定神闲拍了拍他的后背,“胃疼是病,得了病就得吃药,吃药前得喝点白粥——你喝不喝?不喝臣就要采取非常措施了。”彻底演变成威胁模式。   楚暮辞似乎还想反驳两句,岂料刚抬头就被一満勺粥堵住了全部言语,差点没被呛死。   沈玉照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一勺接一勺拼命塞给他:“来,臣喂给您,赶紧把身体养好了,过两天臣还得给您说媒。臣肯定找一个才貌双全又会做饭的太子妃……哦对了,臣也会提前去查明她的生辰八字,尽量保证她不会在嫁给您的当晚就一命呜呼。”   话音刚落,楚暮辞突然毫无征兆地抢过汤勺戳进了她嘴里,阴森森笑道:“多谢沈大人惦记。”   她只觉脑海中“嗡”的一片空白,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把勺似乎……刚才沾了他的口水?   沈玉照整整用茶水漱了一天一夜的口,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亏大了,碰到楚暮辞含过的汤勺,那无异于被夺去了半个初吻。   而她初吻原是准备留给五王爷的!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堕落下去了,再这样说不定哪天就放火把太子府烧了,她亟需出门散散心。   然后她就真的大摇大摆出去了,丢下一句“前往考察朝臣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连江尘都没允许跟着,独自消失在了朱漆大门之外。   帝都街道永远都保持着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时常有不知名的香气从两旁飘来,沿着那条道路慢慢走过去,便觉心旷神怡。   沈玉照一边走一边吃,从藕粉糖糕吃到油炸鸡腿,最后叼着串糖葫芦进了琉璃坊。据说这是帝都最有名的首饰店铺,她惦记着给自己挑对合适的耳坠,毕竟执柯女官除了牵红线外,偶尔也需要满足一下少女心——尽管她目前的状态半点不少女。   “老板,这对耳坠怎么卖?”   老板那张弥勒佛似的富态脸上满是笑容:“姑娘有眼光,这可是鎏金雪玉的坠子,实打实的好东西!”   她嚼着山楂乜他一眼:“我当然知道这是好东西,你只要开个价就可以了,别啰嗦。”   “一百五十两。”   这是沈玉照预料中的价格,她很满意地准备掏钱,谁知却有人抢先一步,将手中银票推往老板的方向,紧接着低沉柔和的男声自耳畔响起。   “劳烦把这对耳坠装起来。”   她惊讶抬头,却恰好迎上来人一双墨色纯粹的新月眼,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微微低头,将颜色古朴的首饰盒递到她手里,薄唇轻勾,笑容暖如三月春风。   “不想在这里也能遇上沈大人,姑且以此当作见面礼吧。”   是楚文卿,当真是五王爷楚文卿,首饰店也能撞上桃花运,老天果然开眼了!   不过沈玉照很快就意识到了更重要的问题:“五爷您来琉璃坊做什么,给心爱的姑娘挑定情物?”   大概是她眸底探询的神色太明显了吧,楚文卿笑意更深,禁不住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本王若是有了心上人,还能不找你这个皇城第一媒来说合么?只是刚才在街上看到了你,觉得奇怪才跟过来瞧瞧。”   “哪里奇怪?”   “沈大人原来也喜欢这些女孩子家的小玩意儿。”   沈玉照老脸一红,但好在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她试图在他面前挽回自己崩坏的形象:“五爷您忘了,臣原本也算个女孩子。”   “本王的意思是,沈大人终日为了皇亲国戚的姻缘而奔忙,应该是没有时间打扮自己的。”   “那样以后很可能就嫁不出去了。”她诚恳地实话实说,“毕竟身为执柯女官自己却留到最后,这种事讲出去太丢脸。”   楚文卿温和笑道:“沈大人秀外慧中文武双全,谁若娶了你才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何必给自己添些无谓的烦恼?”   沈玉照挺想问问他:既然我这么优秀,嫁给五爷您怎么样?但她终究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矜持没有说出口,只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多谢五爷的安慰,但突然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臣心中会过意不去。”   “举手之劳而已,沈大人如果执意推辞,反倒教本王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的目光太清澈,连望去一眼都会心跳加速,沈玉照紧紧抿起唇,下一秒蓦然福至心灵,直接开口邀请道:“礼尚往来是君子之道,为表示感谢,不如臣请五爷共饮一杯啊?”   她发现自己简直太机智!果然做媒人做久了,恋爱思维也会逐渐变得开阔。   楚文卿注视她半晌,好看的新月眼弯起一座桥,当即爽朗应允。   “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无巧不成书      帝都的醉仙楼也是一等一的美食圣地,而且装修豪华服务周到,请客自然要去那里,有面子。   沈玉照手持册子翻看着,神情淡定举止优雅,但那流水价的菜名轻易暴露了她大胃的本质,以及她真的很想在楚文卿面前装豪绅的奇怪念头。   直到楚文卿从旁按住了她的手,轻笑着低声道:“我们只有两个人,点得太多会很浪费。”   “五爷放心,不会浪费的,臣保证都能解决。”沈玉照发表完吃货宣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的指尖还停留在自己手背上,温度微凉,却莫名烧得她脸颊发烫,“……那个,不过五爷说不点了,就先不点了吧。”言毕讪讪把手收了回来。   她难得羞涩一回,那副小女儿家独有的娇态看得人眼前一惑,楚文卿回拢手指,唇角勾起的弧度浅淡而温柔:“沈大人的饮食喜好倒是和本王极为相像。”   沈玉照看向他的眼神明亮,像是漾着两泓波光:“不是巧合,毕竟臣记得五爷喜欢吃什么。”   “哦?你都记得?”   “只要是五爷以前提到过的,臣都牢记于心。”   他显然是颇感意外,眸色微暖:“有劳沈大人费心。”   “都是小事,谁让臣这些年也受五爷不少照顾。”   两人相谈甚欢,不多时,见所点菜品被依次送上,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正中央的银壶造型精致,据说装着这里最有名的美酒玉泉烧。   楚文卿满斟两杯,温文尔雅将其中一杯推向她的面前,结果目光微转,发现她将一双筷子使得风生水起,转眼间已经往他碗里添满了好菜,不禁失笑。   “你挑自己喜欢吃的就好,不用太照顾本王。”   “臣怕五爷会拘束,不好意思下筷。”沈玉照从容道,“臣给五爷夹的都是精华,比如这个,就是八宝鸭中肉质最细腻的部分,还有这个,也是最鲜嫩的笋尖,醉仙楼的白灼虾段是一绝,从过油到浇汁全完美得无可挑剔……”   虽说平日里她损起人来也是险逢敌手,但真正能让她兴致大增且口若悬河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牵红线,二是尝美食。   楚文卿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始终停留在她俏丽的面容上,神色平静中略带了几分宠溺,他始终耐心听她讲着,直到见她说累了停下来,这才弯起眉眼举杯示意。   “本王谨以此杯感谢沈大人款待。”   “五爷客气。”   谁知就当俩人差一步碰杯的瞬间,一枚石子凌空袭来,不偏不倚正中楚文卿手中瓷杯,清冽酒水霎时飞溅。   沈玉照脸色一沉,不想抬头望去却发现邻桌都在有说有笑地聊天对酌,谁也不像有偷袭嫌疑的人。   “这种地方也会有刺客?”   “本王倒觉得,是有人故意恶作剧。”楚文卿丝毫不以为意,换了个杯子给自己重新斟满,“不必理会,如果对方有目的,自会再次挑衅,我们随机应变就好。”   沈玉照点头称是,却怎么琢磨怎么别扭,她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但这种预感究竟来源于何处,暂时还不能确定。   不过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她依然没能安安静静跟楚文卿饮完这杯酒,忽听一阵莺声燕语,随即视线中就出现了两名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后者径直走过来坐到了楚文卿旁边。   “这位公子,就是您花重金请我们姐儿俩唱曲啊?”   “……”楚文卿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他谨慎地和她们保持一段距离,“二位姑娘,你们大概是认错人了。”   左边那个奇道:“靠窗的白衣客人,没有错啊!”   “公子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定金都交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右边那个笑吟吟摸了一把他的手,眉眼间风骚之气尽显,“放心,我们姐妹俩也算绮罗苑的老人了,规矩都懂,今天保准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绮罗苑……那不是醉仙楼隔壁那家青.楼么?   得亏是楚文卿脾气温和,没有当场发飙,然而沈玉照可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她直接抄起筷子用力抽在对方手背上:“眼瞎么,看不见这里还坐着个人?这位爷也是你们能随便占便宜的?”   右边女人像被火烫到一样尖叫着缩回手,见皮肤出现了两道清晰红印,顿时怒了:“你是哪里来的母夜叉?抢生意的么!”   沈玉照面无表情回应:“我是这位爷的情感顾问,他说你们认错了就是认错了,再废话别怪我采取非常手段。”   连她的心上人也敢调戏,不想活了?   估计是她眼神里的威胁意味太浓了吧,二女成功被吓到,小心翼翼离开座位,踌躇半晌朝远处一指。   “其实是……是那位客官叫我们来的,他说公子你相中了我们,让我们过来唱曲助兴……”   楚文卿疑惑地转头望去,目光却陡然凝住。   “三哥?”   果然,倚在二楼栏杆上的那个男人一袭青衫,玉冠束发,长相俊美妖孽却又满含着欠扁笑容,不是楚暮辞又是谁?   沈玉照终于清楚自己刚才的不详预感从何而来了,她着实有种掀桌子上前揍人的冲动,不过考虑到要在男神面前维护形象,终究是强行忍住了。   这混蛋成天没别的正事可做吗?唯一的乐趣就是整蛊她跟踪她吗?   好好的约会都被搅黄了!   楚暮辞慢悠悠走上前来,挥手示意绮罗苑二女可以离开了,然后煞有介事向楚文卿介绍道:“那里的姑娘们模样都俊得很,五弟有兴趣的话可以常去逛逛,为兄和老板娘相熟,她一定会给你打折的。”   “三哥,还是算了吧……”   “你不喜欢就回头再说。”楚暮辞从善如流,当即挨着沈玉照坐下来,自然得就像受到了邀请一般,半分没有不速之客的自觉性,“咱们仨人也好久没聚了,今日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起喝两杯啊?”   沈玉照简直要为他的脸皮厚度拍案叫绝。   “殿下,这顿饭是臣请五爷的,你要吃就得另付费用。”   “你这属于区别对待,太伤本宫的心了。”他举杯挡在脸前,作泫然欲泣状,“说好的替本宫说媒呢?这一转眼就自己寻乐子来了,和别人眉来眼去还喝交杯酒,你挺自在啊?”   “完全不懂殿下你在讲些什么,至于说媒之类的,臣看你也不着急,刚才勾搭小女不也挺欢乐的么。”   楚暮辞认真道:“那是为了帮助五弟,须知他性子太软,得多跟女人接触才能成长。”   “……多谢三哥。”楚文卿这一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尴尬停在半空中,思忖半晌,还是觉得解释一下为好,“三哥,我和沈大人只是街上偶遇,顺便来醉仙楼叙旧而已。”   楚暮辞眉梢一挑:“叙旧?叙到什么程度了?”   “其实还没来得及谈论太多,就看到三哥你了。”   “听五弟你这意思,好像是在责怪为兄来的不是时候?”   楚文卿最了解自家三哥的脾性,知道对方如果要故意找茬,解释肯定是解释不通的,当即举杯温文尔雅地笑着,意图岔开话题:“能看见三哥我当然高兴,就依三哥之言,大家一起喝酒闲谈也是美事一桩。”   “……”旁边的沈玉照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迎视着楚暮辞似笑非笑的眼神,恨不得把他脑袋按进菜汤里涮一涮以解心头之怒。   这算什么该死的剧情发展?本来是自己和五王爷单独相处的戏码,结果半路杀出个扫把星,一通折腾把氛围搞得乌烟瘴气,现在还让同桌对饮,她哪里有心思对饮?!   “沈大人发什么呆呢?有东西不吃,这可不是你风格。”楚暮辞很体贴地把清蒸鳜鱼里的姜片和蒜瓣都挑出来,逐一夹到她碗里,“喏,多吃姜蒜,健脑。”   沈玉照乜他一眼,转而把茶香鸡的鸡屁股夹下来扔给他:“这是补肾的,也很适合殿下你。”   楚暮辞笑道:“看来沈大人不喜欢这些食材,那我们换一种尝尝,什锦鲜汤好像挺不错的……”说完取了汤匙,自己喝了一半之后,极其理所当然地把另一半递到她唇边。   某人瞬间记起那晚丧心病狂的一幕,她别开目光,僵着脸开始给楚文卿夹菜,试图回避这种明目张胆的骚扰。   但很显然,楚暮辞并没有打算放过她。   “沈大人又偏心,只知道照顾五弟,明明那晚还与本宫共用汤匙喝粥,亲密非常呢。”   “……”   沈玉照在对面楚文卿惊讶的眼神中,蓦然一掌拍碎了饭桌,她淡定自若地扭头,朝赶过来察看情况的老板抬手示意。   “你们这桌子的质量太差劲了,搞得人很不爽啊。”   目瞪口呆的老板:“……”   怪他咯?      ☆、姻缘一线牵   毫无疑问,那顿饭最后以沈玉照故意破坏现场告终,她扔给老板两张银票作为补偿,转过身直接从醉仙楼二楼跳了下去。   当然,她跳下去的瞬间也没忘记保持风度,向意欲阻拦的楚文卿打招呼告了个别。   她打定主意,从此但凡是有楚暮辞出现的地方,自己都绝对不会再逗留半秒,哪怕当时有五王爷在场!   不过想法归想法,注定与现实隔着十万八千里,毕竟她还要与楚暮辞同住一屋檐下。   约会没约好,饭也没吃好,回府还要听某位混蛋太子做思想教育。   “你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和父皇保证过,一定尽心解决本宫的终身大事——怎么着,这才几天啊,就去和五弟玩比翼双.飞了?”   “纠正一点,臣当时只是和陛下说试试看,因为臣根本没有把握解决殿下你的终身大事。”沈玉照坐在梨花帽椅里,面无表情剥着橘子,“另外,臣和五爷也是正常会面,没有比翼更没有双.飞,反倒是殿下你自己去绮罗苑找乐子,如此缺少诚意,到底还想不想要段好姻缘了?”   楚暮辞在对面笑眯眯托着腮打量她,眸中光影晶亮:“沈大人一向不善于撒谎,何必强撑着呢?只要不是傻子都猜得出你对五弟存有不轨之心,哎,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说媒说久了自己变得更寂寞,这也正常。”   “臣比不了殿下,殿下从来不寂寞,随便勾勾手指都有美人倒贴上来——哦,臣差点忘了,那是得建立在对方不知道殿下身份的前提下,否则很难说她们会不会为了保住身家性命而避殿下如蛇蝎。”   “沈大人总戳本宫软肋,真是不温柔也不可爱。”他表面责备着,脸上却仍是笑得不怀好意,甚至还能抽空调戏几句,“本宫看沈大人在太子府住得也挺好,没少胳膊没少腿的,也许是咱俩八字相合,将来若是真找不到合适的太子妃,就拿沈大人充数吧!”   眼前美男如画,若是被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看见了,难免无端生出几分遐想。但可惜搭讪的对象是沈玉照,她认识他十年,早对这张脸习以为常了,只会越看越烦,毫无杀伤力可言。   “麻烦殿下的谈话方式不要这样简单粗暴,八字相合之类纯属胡扯,须知臣可是富贵安乐的命数,不然怎么当执柯女官?”沈玉照将被剥成花瓣状的橘子皮放在桌旁,直接把整个橘子塞进嘴里,而后起身施施然离去,只丢下轻描淡写一句话,“殿下不用操心了,臣明天就着手给你物色太子妃人选,你就老实等着吧。”   楚暮辞注视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俊秀眉眼间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他抚着下巴沉吟半晌,不禁低声自语。   “无论物色到什么样的,都肯定没有沈大人更合心意啊。”   殊不知,作弄某个人作弄久了,也会产生类似“娶她也不错”的奇怪念头。   不过还是暂时别踩那丫头的尾巴比较好,免得她又犯犟脾气,再把太子府拆了就得不偿失了。   有道是,来日方长。   沈玉照果然遵守诺言,翌日清晨就开始出门进行替太子选妃的大计,比任何一次牵红线都更认真负责。   但身为她最忠心也最细心的护卫,江尘敏锐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根据事先拟定的名单来看,她挑的都是大臣家尚未出阁的小姐们,这原本是在情理之中的,然而……   列入名单上的目标对象,貌似不是以脾气火爆著称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就是长相肆无忌惮压根没人敢多看一眼的丑八怪——自家主子确定不是要给太子殿下添堵吗?   “主子,您选中的这几家,好像都太剑走偏锋了些吧……”   “哪里剑走偏锋了?我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精挑细选才做出的决定。”沈玉照不紧不慢道,“这些小姐全是精华中的精华,你晓得她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未出嫁么?就是等着这历史性的一天啊,她们是为太子殿下而生的啊。”   请不要一本正经讲些胡话好吗?!   江尘瞬间感觉有点心悸,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勉强平复情绪:“主子,怕就怕太子殿下不答应,毕竟……”毕竟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答应的。   沈玉照站在明月茶楼门前抬头望去,这里是她和官家小姐们约定的见面地点,她静默半晌,很深沉地叹了口气:“尘尘啊,你就是不懂我的良苦用心,我哪里舍得让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深陷苦海呢?”   “……所以您就选择了与如花似玉毫不沾边的她们?”   “事实上我认为只要有人肯进太子府就不容易,那得眼瞎到什么地步啊?太子殿下该知足了。”她的语气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自然随意,“我最初预计的标准也就两个,一是女的,二是活的。”   江尘泪流满面,太子再怎么说也称得上是地位尊贵样貌出众了吧?为何要把人家说得和大街上的流浪汉一样可悲!   自家主子这属于公报私仇,绝对的!   俩人经店家引领,一前一后来到茶楼隔间,结果一进门就感觉面前有强光闪过,差点被闪瞎双眼。   江尘觉得自己居然在那一瞬没有晕厥摔倒,仍旧顽强站立在原地,简直是意志坚定的男子汉!   谁能解释下在座的都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左边第一位已经胖得没眼睛,肚子上的肥肉足有三层;左边第二位脸上坑坑洼洼堪比芝麻烧饼,一笑起来满口黄牙参差不齐;右边第一位浓妆艳抹,那厚厚的铅粉也掩盖不住她生来扭曲的五官;中间那位一双三角眼,前额的头发似乎还秃了一块……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亏得自家主子还能把这群妖魔鬼怪凑在一起!   相比之下,沈玉照显得极其镇静从容,她手持御赐的花开富贵轻罗菱扇,很端庄地抬手示意,说着会遭雷劈的恭维话。   “许久不见,各位小姐真是生得愈发娇艳动人了,我若是太子殿下,见到你们这令星月失色的美貌,也定会怦然心动的。”   然后就看在场诸女纷纷摇曳生姿地迎上前来,围着沈玉照热络地聊天,后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大家都哄得心花怒放,就差没在她脸上亲一口了。   所谓执柯女官的职业素养尽显于此,不佩服不行。   闲谈过后就该提起正事,鉴于众女始终对口碑不太好的楚暮辞存在顾虑,且看沈玉照是如何昧着良心把楚暮辞夸上天的。   “太子殿下是什么人?风华绝代才貌双全的未来储君啊,待人热情爽朗,性格正直善良,谁若能嫁进太子府,那绝对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可千万别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常言道说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那都是嫉妒之心在作祟。如今光宗耀祖抬高自己身价的机会我已经摆在诸位面前了,能不能讨得太子欢心,换他心甘情愿携手百年,那得看你们的能耐!”   这番话讲得众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其中钱少傅家的小姐特意问了一句:“求沈大人告知,太子殿下平日里喜好什么,我等也好提前准备。”   “太子殿下喜欢听曲看舞,你们到时候把毕生绝学都展示出来就好了,尤其要注意他这人不走寻常路,偏爱大胆狂放的女子,你们可不要太矜持。”   “这……这合适么?”有的小姐竟然羞涩起来,那羞涩的模样看得身后江尘都要吐了。   沈玉照语气稳稳的:“放心,我会在旁边照应着,断不能出差错。”   “沈大人不愧是皇城第一媒!”   “过奖过奖,我也只是为了太子殿下和诸位的终生幸福着想,看到你们拥有美满姻缘,我就安心了。”   江尘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她江湖神棍般的无耻言辞,默默转身离开了隔间。   最近挑战心理底线的事情太多,他需要静静。      ☆、都是为你好   三日后的清晨,东方尚未被阳光染透,诸位小姐们的轿辇就已经到了太子府门口。   楚暮辞更衣完毕,颇为懒散地眯着眼睛走出来,恰好见沈玉照也从庭院另一侧慢悠悠现身,后者把啃干净的苹果核递给旁边的江尘,顶着那张万年面瘫脸迎上前来。   “殿下起得真早,难道是预感到好事要登门,所以激动得睡不着了?”   “本宫还没有沈大人想得那么饥渴难耐。”他轻飘飘往她身后瞥了一眼,“怎么,莫非沈大人已经物色好人选了?果然是皇城第一媒,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沈玉照一本正经:“替殿下纳妃是臣日常工作的重心,臣片刻也不敢耽搁。”   楚暮辞的神情刹那间变得意味深长:“哦?这么说来,沈大人是非常希望本宫成亲了?你倒是比本宫还心急了?”   这副故意找茬的模样看一次不爽一次,沈玉照看着他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很有种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不过思忖再三还是忍住了,只灵活闪身站到了江尘身后:“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明明是你埋怨臣对你的姻缘不上心,臣这才牺牲了休息时间就为让你高兴的——官家小姐们都等着呢,殿下得注意身份谨言慎行,否则容易砸了臣的招牌。”   “谨言慎行?”楚暮辞轻哼一声,“是本宫挑她们还是她们挑本宫啊?”   她认真回答:“人家还不一定能挑中你呢,你先别太骄傲。”   “……”   沈玉照朝江尘打了个手势,江尘一溜小跑过去示意轿夫把轿帘都掀开,好让小姐们出来给楚暮辞过目。做完这一切他就悲痛欲绝地别开了视线,简直连再多看一眼都缺乏勇气。   然后楚暮辞就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群堪比洪水猛兽的太子妃人选依次走下软轿,在自己面前齐刷刷排成一排。   说实话,在那些毫不掩饰的热辣目光注视下,纵然是他也不禁想要找个地方暂时避一避。   “沈大人,这就是你……”   “小姐们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沈玉照一面由衷赞叹着,一面搬了把椅子,强行按住他坐下,“殿下先别心急,我们得给她们展示才艺的时间,毕竟光有美丽的容貌还不够,太子妃需要全面发展。”   “本宫冷静得很,一点也心急不起来。”大概是面瘫会传染的缘故,楚暮辞瞬间半点笑意也没有了,表情严肃得像是向遗体告别,“不知道沈大人对于‘美丽’二字的定义是怎样的?”   “这还用问么?臣就是按照足够美丽的标准来给殿下物色的啊。”极其轻描淡写的回答。   “于是就找了这些?”   沈玉照正色道:“这都是优中选优,殿下不必太感谢臣,也不要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小姐们,她们都有一颗赤诚之心,既然肯来就说明是认可殿下的。”   楚暮辞考虑着要不要把手中茶水泼在她脸上:“所以你是把本宫当成收废品的……”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捂住了嘴。   “都劝过殿下要注意形象了!这不仅是你个人的问题,还关系到陛下君臣间的和睦呢!”   他斜吊起唇角,也没躲开,反而闪电般就势钳住了她的手腕:“沈大人上纲上线有意思?”   “臣是一心一意为殿下着想。”   她迎着他瞪视的目光不闪不避,敬业之情溢于言表,楚暮辞终于被她此刻的无耻所打败,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不耐烦摆手。   “什么才艺展示,赶紧的别磨蹭。”   沈玉照朝后使了个眼色,得到指令的小姐们立刻拿出各自绝技,唱曲的唱曲,弹琴的弹琴,舞水袖的舞水袖。   而后唱曲的唱破音,弹琴的弹断弦,龅牙的赵家小姐身段还不错,跳起舞来也就把长相缺陷掩盖了,谁知因为舞得太投入,把水袖抽在楚暮辞脸上了……   江尘作为一个旁观者看这场群魔乱舞,脑袋已经快扎到衣领里去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家主子为什么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热烈鼓掌赞美,她都不会觉得羞愧吗?她果真不在乎给自己执柯女官的生涯中抹黑一笔吗?   嗯,她应该是觉得无所谓的,她自己也说过,脸皮薄的不会说假话,肯定当不了好媒人——估计她已经修炼到十丈城墙的厚度了。   由于小姐们事先得到了沈玉照的温馨提示,知道太子殿下喜欢大胆开放的姑娘,因此十个里有八个都在争先恐后展示体型“美”,媚眼翻飞兰花指微翘,最剽悍的钱家小姐甚至已经冲到了面前,肥胖的屁股一颤两颤,咸猪手却还在努力往楚暮辞的方向伸去。   能不断筛选并把这些牛头马面集中在一起,也算是奇迹一桩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楚暮辞咬着后槽牙,默默抄起了桌上削水果的竹刀,谁知被眼疾手快的沈玉照一掌劈在腕部,冷不防失了手。   随即在场众人均见识到了楚暮辞生起气来灾难波及的威力,那柄竹刀被甩出去后竟然力道未减,像长了眼睛一样,倒立着插在了钱家小姐的左脚上。   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天际。   而江尘却陡然平静下来,他知道既然发生了小型血案,今天这选妃闹剧是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牺牲一个人幸福一大群,这是笔挺划算的买卖,况且钱家小姐那么丰满,放点血应该也不会虚弱到哪里去。   带着如是乐观的想法,他立刻动作迅速地吩咐下人们送钱家小姐去看大夫,然后准备把受了惊的其他小姐重新塞回软轿,顺便压低嗓门和她们解释着。   “这实在属于意外中的意外,平时太子殿下是不会这么暴躁易怒的……”才怪。   沈玉照从容俯身,把那柄沾了血迹的竹刀捡起擦干净,一边削着香梨一边朝软轿方向走去。   “在我为官生涯中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深表痛心,但是请诸位千万不要怀疑殿下的人格,殿下是不折不扣的文雅君子天之骄子,他之所以反常只是每月都有这么几天情绪不好而已。”   其中一位小姐小小声道:“原来殿下也存在那种困扰啊。”   沈玉照诚恳点头,就差对天发誓了:“毕竟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殿下亲民的特性,殿下为了当个好储君也是操碎了心。”   大家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只有江尘一人郁闷到差点吐血三升。   很明显,这女人黑太子已经黑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于是沈某人轻而易举撇清了自己的关系,舌灿莲花把诸女哄出太子府,告诉她们等候通知再做定夺,而后转过身去,把削好皮的香梨递给楚暮辞。   楚暮辞那双凤眸色泽幽沉,一瞬不瞬盯着她看,两人始终僵持着,他没有伸手来接,她也没有把手收回去。   “殿下不用担心,钱小姐没有脚气,臣事先调查过了。”   这一句成功变成了气氛的□□。   话音未落,他已霍然起身,在她反应过来的前一秒将其打横抱起,仍凭她用力挣扎也无动于衷,只大步流星朝正房走去,连背影都满透着阴森森的意味。   江尘留在原地,呈痴傻状目送着俩人背影离去,只在心底无声呐喊。   拜托这是什么画风走向?怎么看上去没有斗殴迹象反而像是要洞房了呢?主子,属下早就劝过您别玩火了,这下貌似靠嘴皮子躲不过去了啊!   当执柯女官的护卫心好累。      ☆、本宫中意你      由于沈玉照反抗得极为强烈,所以到了后半段,她基本上是被楚暮辞大头朝下扛回正房的。   直到“砰”的一声被扔到床上,她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一张面瘫俏脸由于充血憋得通红,乍一看就像个冰冻的番茄。   “殿下,太子府那么多下人呢,你这样容易招致流言蜚语。”   “沈大人还害怕流言蜚语呢?”他神色微哂,“所谓流言蜚语不都是沈大人给本宫惹来的么。”   “殿下可不能这么冤枉臣。”沈玉照正色回答,“臣为了殿下的婚事尽心竭力,特意找了这么多八字过硬的小姐来与你相配,你就算不领情也不应该如此伤臣的心,须知臣也是冒着砸招牌风险的。”   楚暮辞白她一眼:“你那招牌还是砸了的好,趁早辞官归隐,免得本宫每次见你一女人上早朝都觉得不顺眼。”   “臣也不乐意上早朝,人家讨论军政大事,臣却只能在旁边听着,很寂寞很孤独。”她眯着眼睛端详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半晌复又好整以暇补充了一句,“但是臣还不能辞官,否则不知会错过多少姻缘,臣发过誓要把故去爹娘的伟大感情不断延续下去,直至百年。”   他懒得搭理她这一套流利的场面话,薄唇微挑笑得邪魅无端:“哦?那沈大人为什么偏偏给本宫选择了最劣质的一条红线?”   “并没有,臣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把那些一辈子嫁不出去的女妖怪带进太子府,也就只有你才干得出来。”他微笑着,一步一步靠近床前,“怎么,故意恶心本宫啊?想让本宫吐你一脸啊?”   和她面无表情噎死人的技能如出一辙,他也很擅长笑容满面的耍贱。   越来越近的距离给了沈玉照危机感,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决定趁早撤离有这神经病存在的是非之地。   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对方重新扯回了原地,楚暮辞把她按在床头,单手撑在她耳边,任凭如墨长发垂落于她的脸颊。   “既然沈大人不愿意认真给本宫选妃,本宫也不能吃亏才是,总得想点办法弥补伤痛。”   “殿下请自重,臣强调过无数次了,不是臣不认真,只是条件有限,不怕死的姑娘实在太少而已。。”沈玉照想用罗扇在两人之间隔开安全距离,无奈被他牢牢禁锢着始终不得脱身,只能深沉地叹了口气,“殿下如果一直这么挑三拣四,恐怕以后都娶不了媳妇了,堂堂储君连个媳妇都找不着,传出去咱俩都丢脸。”   楚暮辞呵呵冷笑:“她们怕死,那沈大人怕死么?”   “……臣还算可以吧,谁让这是陛下的请求,不得不照办。”   “沈大人永远都这么直接,就不怕本宫听了悲痛欲绝么?”   她闻言顺手用罗扇给他扇了扇风,语气关切道:“那殿下你准备什么时候‘绝’,臣一定不遗余力地帮忙。”   他二话没说,干脆利落夺了她的扇子扔到一旁,象牙扇骨与地面相撞,发出了一声清冽响动。   “殿下,那可是陛下赏赐的,和乌纱帽一样重要。”   “摔坏了本宫再给你买。”他高贵冷艳地乜着她,“现在本宫要和你讲正事。”   尽管“摔坏了你根本赔不起”这种话就在嘴边,但沈玉照终于还是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她很给面子地闭嘴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楚暮辞见她老实,唇边笑意加深,一字一句缓缓道:“依本宫看,不如你就长住太子府,当本宫的正妃充数算了。”   沈玉照登时吓了一跳,脸上写着“你丫在逗我”五个大字,她忙四面环视着可供逃跑的空隙,一边故作淡定地回应。   “殿下你就算要报复惩罚臣也请不要选择这种方式好吗?毕竟臣还想多活几年,您何必赶尽杀绝?”   “哦?沈大人何出此言?你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儿,受龙威庇佑,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沈玉照认真道:“陛下的龙威顶多保护自己,余波不足以形成臣的福祉,臣到时该死还是得死。”   “也好。”楚暮辞学着她的语气接茬,“生当同眠死亦同穴,届时本宫会考虑随你而去的。”   “……殿下你别这么想不开,其实你只要打消娶臣的念头,就皆大欢喜了。”   他闻言果断摇头:“不可能!”   “……”   “本宫从小就宠你,什么事都迁就你,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楚暮辞作落寞深情状,抬手缓缓抚着她的秀发,可说出口的话却仍旧不着边际,“况且你故意给本宫找来那群歪瓜裂枣,不就是想阻止本宫成家么?你不想让本宫纳妃,恐怕是想亲自上阵吧?”   “不,并没有。”沈玉照本就面瘫的脸瞬间更瘫了几分,她摸了摸手臂上被激起的鸡皮疙瘩,严肃思考着为什么这男人能无耻且自恋到此种地步,“原谅臣不曾有此想法,而且殿下何时对臣宠爱有加,臣也忘记了。”   明明在她的记忆里,这混蛋只会往她外套里撒虫子,或是往鞋里灌浆糊,要不就是当众朗读她的情书……反正有他的地方就有灾难。   至于迁就之类全是扯淡,一次也没遇见过。   楚暮辞也不生气,但同样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把手往下挪移,含着笑意划过她的光滑脖颈和纤细锁骨,还有傲人双峰……   “臭流氓!”沈玉照“啪”的一声拍掉了他的爪子,而后在同一时刻意识到似乎言语过激不符合女官优雅的气质,随即干咳着改口,“那个……臣是说自己是臭流氓,这样与殿下近距离接触简直不可饶恕,臣得赶紧回房了。”   他长眸一挑:“去哪?干脆在这里陪本宫睡个回笼觉吧,顺带着培养感情。”   “……咱俩好像都认识近十年了。”培养毛感情,只想拿枕头直接抽人。   “知交好友和亲□□人是不一样的,你是负责保媒拉纤的,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保媒拉纤这充满市井气息的形容登时让沈玉照火气直冲脑顶,她已经丝毫不想徒劳地和他争论关于好友和爱人的定义了,毕竟再磨叽下去她担心自己会直接抄家伙干架。   “殿下你能松手了么?大不了臣过两天再找个合适的给您,请您不要非得祸害臣。”   楚暮辞高深莫测地笑了:“真遗憾,本宫偏偏只喜欢沈大人这一款的,巧舌如簧智计百出,貌美如花文武双全——简直能叫人产生将生米煮成熟饭的冲动。”   我靠这前后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   “臣非常认可殿下中肯的评价,但绝不同意殿下的提议。”沈玉照见好说歹说都不成,当机立断决定采取暴力手段强行突破防线,“殿下,鉴于今早还有要事在身,恕臣不能奉陪,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着急去和五弟私会?”   “……”她保持着意欲推开他的姿势,神情僵硬,“臣是执柯女官,自然是去完成女官的工作,须知帝都还有不少痴男怨女等着臣去解救呢。”   楚暮辞似笑非笑:“你先解救解救本宫如何?”   眼看着他又要进行第二轮非礼活动,沈玉照灵机一动——或者说狗急跳墙,当即用力一脚踹向床角,气沉丹田大吼一声。   “来人呐!抓刺客保护太子——”   话音未落,花梨木制的大床骤然塌陷,竹纹帐幔瞬间把俩人蒙了个严实。   沈玉照:“……”   她死也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力气太大,这很明显是楚暮辞自身携带的晦气所导致,白瞎这么好的一张床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并没有什么时间胡乱琢磨,当务之急是赶紧从一片狼藉中爬出来。   而当江尘听到动静带着一群府上侍卫赶到时,一眼就看见了自家主子和太子殿下蒙着帘子挣扎不休,他作少女状惊讶捂嘴,呆愣片刻,随即很鸡贼地朝身后摆摆手。   “殿下和沈大人玩游戏呢,咱们还是别掺和为妙,散了吧。”   谁也不知道,此时他虽是极力保持镇定,其实心里早就开了锅,咆哮声差点脱口而出。   主子您太英明了,原来是早有决断!说搞定太子就搞定太子,连床都能弄塌,那是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胆识与魄力啊!属下这辈子都跟您混了!      ☆、朝上起争执      沈玉照一连几天都跟躲瘟神一样躲着楚暮辞——当然,在她眼里楚暮辞本来也是个瘟神。   为了避免和楚暮辞在同一地点出现,她顿顿饭都叫江尘去后厨取了送来,连解决个内急问题都如同移形换影般要多快有多快,晚上睡觉更是门窗紧闭顺带着在门内撒铁钉,简直比防贼还周到。   结果楚暮辞没来,江尘却不幸中招了。   “主子您太没人性!”来自某位倒霉护卫涕泪俱下的声讨。   “我怎么你了?我哪能猜到你大早晨的突然想起送粥来了?”   江尘坐在地上,捂着被扎成筛子的脚底板,满脸悲愤:“属下明明每天都这时间送早餐!”   他说的是事实,沈玉照心里明白,但从她脸上是看不出任何愧疚情绪的,她只会面瘫着讲歪理:“那你为什么不躲开?前御林军总管连轻功也没练好,传出去我都替你嫌丢人。”   “……是您辜负了属下的信任!换了谁能料到您会在屋里这么折腾啊?!”   她不紧不慢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他,极有耐心地劝慰着:“别废话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江尘瞄了眼银票上的数额,一面暗自感慨着主子真有钱,一面一瘸一拐站起身来,“算了,这点小伤,属下回去休几天假也就没事儿了。”   沈玉照淡声道:“都说是小伤了,还休什么假?你这属于玩忽职守。”   “……”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你看好了太子殿下,别让他再出幺蛾子。”她边说边系好颈间丝扣,“我去上个早朝。”   上早朝如此严肃的事情,经她提起就和出门逛街一样轻松自然,江尘默默擦去额上黑线:“眼瞧着这都半个月没上朝了,陛下没准都把您忘了。”   “他忘了我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打算听他胡扯。”沈玉照轻哼,“按照目前局势,承乾殿多少还算个理想的避难之所。”   因为楚暮辞从来不上早朝,所以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出现在那里,虽说上早朝就得听那群穷酸腐儒们唇枪舌战无聊到极点,但相比起在太子府度日如年,她忍也就忍了。   江尘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不禁疑惑:“敢情您不乐意陪着太子殿下啊?”   沈玉照用打量白痴的目光瞥他一眼:“我什么时候乐意过?你脑袋被驴踢了?”   “那上次属下进屋看到您和太子……”话音未落已经被一把锋利剪刀抵在了裆下部位。   “你最好忘了那件事,否则……”她阴森森道,“我就让你断子绝孙看破红尘。”   “属下再也不敢了!”   她不屑地戴上朝珠转身离开,背影潇洒,深藏功与名,只留江尘独自在原地唉声叹气。   卯时,承乾殿。   皇帝一身明黄龙袍,高贵威严端坐于龙椅之上听朝臣上奏,眼神却很不合时宜地悄悄瞄向汉白玉石阶下的沈玉照。   玉照,玉照?听到朕的心声了吗?上朝时不能吃早饭你这样让朕很难做啊……   沈玉照并没有注意皇帝的小动作,她正一块一块从袖子里取莲蓉酥往嘴里送,嚼得旁若无人大义凛然,神情从容得仿佛自己吃东西是为了天下苍生。   这也没办法,谁让她为了赖床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而且早餐少吃一顿是绝对不行的。   直到身边的刘侍郎出于好心,伸手戳了戳她示意有碍观瞻,她这才勉强抬头,正视着皇帝咽下了最后一口。   “那个……沈爱卿。”皇帝觉得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视有点尴尬,为了缓和气氛,他福至心灵登时开口问道,“前些日子朕交付给你的事情,不知你办得怎么样了?”   沈玉照面无表情:“敢问陛下所指何事?”实打实的装傻。   “……自然是太子纳妃之事。”皇帝和颜悦色地试图引导她,“你上次对朕说,要给太子找个才貌双全温柔典雅的官宦小姐……”   “回陛下,臣并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承诺。”她可不准备配合他胡说八道,丝毫没给面子出言揭穿,“臣顶多只能保证两个条件,一是女的,二是活的。”   皇帝泪流满面,估计要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现在已经扑过去摇她肩膀了。   这本是俩人之间常规的相处模式,沈玉照负责面瘫着毒舌,皇帝则负责无条件宠着熊孩子。然而事实证明总有人看不清形势,硬要自作聪明插上一脚,譬如右清纪郎徐大人。   “沈大人此言差矣。”他阴阳怪气地反驳,“太子殿下年少有为,实乃天之骄子,无论娶谁为妻都是对方莫大的福气,沈大人作为执柯女官,更加不应该觉得此事有难度才对。”   这番话着实讲得皇帝都不好意思了,后者忙喝了口茶压惊,却听得沈玉照不疾不徐悠然答道:“此言有理。”   “……有理?”真的认为有理吗?他身为亲爹都不敢如此昧心地夸赞楚暮辞啊!   但显然沈玉照尚有下文。   “方才的话也只是随便开个玩笑罢了,我是执柯女官,当然要给太子挑选最好的正妃。”她复又转过去面向皇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陛下,臣突然想到徐大人家的千金也已经到了出阁年龄,先前就听闻徐小姐惊才绝艳又贤惠识大体,和太子简直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这回徐大人终于彻底意识到了什么才叫自掘坟墓,果然在沈某人面前乱蹦哒的下场就是折了面子又赔闺女。额头瞬间渗出细密冷汗,他几乎是本能地提高了音量:“臣惶恐!小女怎么配得上太子殿下,还望陛下三思!”   “朕早已说过,皇亲国戚的婚事都由沈爱卿全权决定,这种事你们私下协商就好了。”皇帝知道沈玉照要拿徐大人撒邪火,也不干涉,只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抬手示意,“看来诸位爱卿今日政事已汇报完毕,退朝吧。”   身边的太监公公托着拂尘拔高调子:“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玉照的声线很稳,徐大人的声音却几乎带了哭腔,他见前者头也不回走出承乾殿,连忙一溜小跑追上去。   “沈大人留步!”   沈玉照毫无征兆顿住脚步,转身看他收势不住差点撞在自己胸前,当即反应敏捷伸手抵住了他的肩膀:“徐大人请自重。”   “……”徐大人欲哭无泪,“还望沈大人不要记恨我刚才唐突直言……”   “我怎么会记恨徐大人呢?”她诚恳道,“徐大人眼看着就要与陛下结为亲家了,我哪敢造次。”   这句话着实比抽他一巴掌还恐怖,徐大人哆嗦着连声请求:“小女的确配不上太子,能否请沈大人高抬贵手,另谋合适对象?”   沈玉照好整以暇乜他一眼:“是徐大人之前对太子不吝溢美之词,我这才顶着其他朝臣的压力打算撮合一段佳话,结果徐大人转眼就反悔了,是在耍我么?”   自作孽,不可活,联想到自家女儿嫁进太子府后可能遭受的灾难,再考虑到将来恐怕还要靠眼前这位活祖宗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说媒,徐大人一咬牙一跺脚,迅速从怀里掏出数张银票递过去:“这些就当是我补偿给沈大人的精神损失,请沈大人务必笑纳!”   银票的数量大体是多少,沈玉照拿眼一扫心中就有了定论,她叹息着,很自然地接过来塞在腰间,语气却满含着无可奈何的意味,仿佛自己吃了多大亏一样。   “换作旁人,我本是不能开这种先例的,但念在徐大人一片诚心,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只当早朝时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多谢沈大人!”   她刚正不阿地点头:“应该的。”   所谓破财消灾,大抵如此。   待徐大人终于松了口气逐渐走远,沈玉照刚欲离开,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回眸望去,见居然是当朝苏太师。   “玉照。”对方笑眯眯唤着她,“有空和我商量些事情吗?”   要说苏太师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的大臣了,可偏偏和皇帝是同一类型,即长得帅还不着调。而且两人对晚辈们泛滥成灾的父性也是一模一样的,以至于太师每次见面都直接唤她闺名——这实在令人很困扰,再怎么讲俩人的另一层关系也是朝中同僚啊。   “太师有话但讲无妨。”沈玉照抬眼看着他,作出了最贴合实际的假设,“难道您总算想通了,决定接受陛下建议,让我给您找个后半辈子的伴侣了?”   太师登时老脸一红:“别瞎扯!”   “并没有瞎扯,毕竟我是执柯女官,职责就是替皇亲国戚解决终身大事,除了这些我也做不了别的——当然,如果价格到位,叫我受雇寻仇也是可以的。”反正她可以拉着江尘打前锋,大不了事后雇佣金三七开,她七。   “女孩子家也不学好,不练习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搞什么暴力副业!”   沈玉照面色平静如水,举步意欲离去:“若太师只想过来说教我两句,我想我还是不多奉陪了,须知太子还在家呵呵笑着等待见媳妇儿呢……”轻描淡写把楚暮辞刻画成了民间绘本里的傻相公。   太师急得胡子差点翘起来,赶忙紧走几步拽住她衣袖:“玉照!等等我!”   “太师,请不要用被抛弃的口吻叫我名字,这又不是爱情故事。”   “……”太师讪讪松开手,压低声音嘟囔着,“我出高价请你给沐儿说媒,你答不答应?”   ☆、到临储秀宫      太师口中的“沐儿”,其实是他的养子苏沐,一位方过弱冠之年的翩翩少年。   沈玉照原先见过苏沐几次,对对方印象还不错,长相俊秀暂且不提,重要的是待人谦和有礼,无论何时都纯良无害地微笑着,很暖心。   所以她在听太师提出要求后就爽快同意了:“这没问题,既然太师亲自开口,即使不收银子我也会尽力去办的。”   出乎意料的,太师见她点头应允,神色反而更加尴尬了,屡次欲言又止,显然是有隐情。   “玉照啊,情况好像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在我这里没有说不成的媒,只要女方没有参破红尘削发为尼,我都能撮合。”沈玉照顿了顿,蓦然语气古怪地补充了一句,“苏公子不会真喜欢上清净观的小尼姑了吧?”   太师的脑袋霎时摇得像拨浪鼓:“怎么可能!”   “那到底是谁?”   “是……琇滢公主。”   沈玉照沉默半晌,淡定点头:“平日里倒看不出,原来苏公子很有胆识。”   琇滢公主何许人也?皇帝最溺爱的小女儿楚琇滢,年方十六娇艳绝伦,但因从小就被父皇和兄长们如众星捧月般宠着,导致她不甚通达人情世故,且极为刁蛮任性,基本上就是撒起泼没人敢拦的那种。   皇帝也曾感慨过,谁要是敢娶自己闺女,那可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了。   然后现在,大无畏的男子汉出现了。   太师闻言只是叹息:“其实沐儿喜欢公主也没关系,身为长辈我是应该祝福他们的,可谁知中间横生波折,沐儿他……这桩姻缘眼瞅着就要散了!”   “……太师你讲话能别讲半句么?请告诉我完整版,苏公子究竟怎么了。”   “那日沐儿与公主出游,中途两人不知怎的似是闹了别扭,沐儿后来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哄得公主开心,直到前段时间公主终于松口,派人告知沐儿,只要他能摘到祁连山上的青罗花,她就原谅她。”   沈玉照颇感意外:“祁连山地势陡峭,青罗花更是难寻,苏公子不会真去了吧?”   “去了,但绳索出了问题,若不是府中护卫及时救援,恐怕连性命都要丢了。”太师无力扶额,“万幸是沐儿的身体并无大碍,可似乎被石壁撞击了头部以致精神不正常了,变得暴躁息怒,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   可想而知,青罗花没摘到,人又磕傻了,太师最担心的是公主会对这段感情退缩,那样肯定会加重苏沐的病情,恐怕他就再也没有复原的机会了。   “玉照,能否请你去探探公主的口风?”   “公主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么?”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沈玉照冷静道:“必须告诉,她要是敢表现出半点嫌弃,我就撺掇太子殿下天天去她宫殿里作客,看她以后还嫁得出去。”   “……”果真是极有威胁性的做法。   于是沈玉照当真破例没收太师一分钱,声称等把事情办妥再谈价钱也不迟,毕竟她偶尔也是有些业界良心的,尤其是在碰到痴男怨女相爱遭遇阻碍的时候,正义感很容易瞬间爆发。   为保险起见,她与太师告别后即刻回到了太子府,准备拟定基本作战方针。   谁知刚进大门就看到了久候多时的楚暮辞,后者笑吟吟端着托盘站在庭院里,一见她登时挑了块点心当暗器掷过去:“新出炉的菱叶酥,特意给你做的。”   “殿下你这一点也不像犒劳臣的样子。”她面无表情反手接住菱叶酥,淡定扔进嘴里,“糖放少了,不够甜。”   “好,回头等本宫扣他们半月俸禄。”   “请殿下积点德,不要再祸害无辜群众了。”   他也不生气,反而笑容更加意味深长:“那你乖乖告诉本宫,刚才做什么去了?”   “江尘应该和殿下讲过了吧?上朝而已。”   江尘会遭到逼问而松口是肯定的,但楚暮辞相不相信又是另外一回事,尽管她的确是去上早朝了。   “哦?是真的想和父皇讨论政事呢,还是只为了看一眼五弟?”   沈玉照着实听不惯他这阴阳怪气的口吻,很有种脱鞋甩过去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一字一句诚恳回答:“臣怎么会有兴趣参与政事呢?当然是特意去看五王爷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在承乾殿瞄了楚文卿好几次,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太养眼了。   “……”楚暮辞的眼神锋利得和刀片一样,好像有点要杀人,“看得很高兴?本宫劝你赶紧给五弟也找个王妃吧,毕竟他也老大不小了。”   那是不可能的,在自己没有借职务之便把楚文卿追到手以前,谁也别想靠近楚文卿半步。   然而这些心理活动沈玉照是不会说出口的,她仅仅只是从容绕过他准备回房:“殿下自己的婚事还没着落,替五王爷操心是什么道理?”   “本宫的婚事关键在于你。”   她装作听不懂:“臣一定会全力以赴,替您找到命硬的太子妃。”   楚暮辞不愠不恼,悠悠然跟在她身后,直至到达房间门口:“那本宫丑话可说在前头……”   “殿下觉得自己丑那就先说吧,我长得还可以,之后再说。”   “……”俩人认识久了,彼此都练就了一颗金刚心,所以楚暮辞权当没听到,依旧继续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到时候如果你找的女人都入不了本宫的眼,就只好自己来充数了。”   “殿下,臣求您别太挑剔,毕竟有姑娘肯嫁就该感恩戴德了。”沈玉照用最面瘫的表情,在说最欠扁的话,而后话锋一转,于楚暮辞反唇相讥的刹那间迅速变换话题,“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个,臣得先去趟储秀宫见琇滢公主,希望您了解配合。”   楚暮辞长眸一挑:“你居然想起给琇滢说亲事了?谁家小子不怕死的要娶她?”   竟然还有脸编排自家妹子,也不想想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了?   “殿下不要讲风凉话,毕竟这也关系到苏公子的精神状况和小公主的终身幸福。”   “喜欢就请父皇赐婚呗,反正只要沈大人开口,多不靠谱的婚事都能变成金玉良缘。”   果然和他是没办法讨论正事的,沈玉照暗戳戳白他一眼:“真那么简单也就不至于让太师愁眉苦脸了,苏公子现在貌似处于精神不正常的状态,臣琢磨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应该让公主去劝劝。”   楚暮辞对妹子的事情还算上心,听出她话里话外不对劲后就站住脚详细询问了几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八卦之心太严重,完全为了娱乐自身。   经过沈玉照言简意赅的解释,他大致了解了事情过程,随即大手一挥爽快表态:“妹妹没教育好是当哥哥的责任,琇滢若是胆敢见异思迁,本宫就天天去储秀宫借宿,吓不死她。”   这种无赖言辞是身为太子爷应该说出口的吗?不过沈玉照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略,毕竟她与他难得有一次意见一致,如果说果真有人能制住任性的楚琇滢的话,那个人肯定就是楚暮辞了。   “也就是说殿下准备一起去储秀宫了?”   “否则你以为呢?”   “……”   虽然很不乐意与他同行办事,但鉴于情况特殊,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退一万步讲,看楚暮辞这架势,估计就算她拒绝,他也绝对会自作主张跟上来。   希望他能顺利起到震慑楚琇滢的效果。   储秀宫内。   缠枝铜兽香炉中点着清甜熏香,水曲柳桌面上的青花瓷杯还冒着袅袅热气,里面是新沏的碧螺春,楚琇滢一袭杏色宫装娇俏可人,笑盈盈给二位不速之客端来糕点。   “三哥,玉照姐,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桃花香糕,甜而不腻,你们尝尝。”   平心而论,楚琇滢虽然对外刁蛮跋扈,但对他俩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的。然而原因不一样,楚琇滢对沈玉照的情感属于少女对霸气姐姐的崇拜向往,对楚暮辞却是不折不扣的害怕忌惮——谁让她三哥是个见谁谁倒霉的祸星。   楚暮辞面对美食诱惑丝毫不为所动,他摆出一副教育小妹的兄长气势端坐在梨花帽椅里,凤眸微挑似笑非笑:“三哥今天不是来蹭你吃喝的,而是要和你说正事,你看沈大人也并不打算吃你的……沈大人你能先歇会儿吗?”   沈玉照默默放下手中还没吃完的半块点心,淡定自若拿帕子拭了拭手指:“殿下息怒,吃饱了才有力气谈正事。”   “你这样会让别人以为本宫平日里虐待你,连顿饱饭都不给你吃。”   “殿下多心了,谁都没那个工夫天天琢磨您,更何况公主也不是外人,您想吃也不用藏着掖着。”   “……不,本宫没兴趣。”   楚琇滢看着俩人你来我往的吵嘴,顿觉一头雾水:“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给我听啊?”   “说媒。”这次俩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异口同声。   “说……说媒?”楚琇滢更疑惑了,“我没有和玉照姐提过这件事啊!”   “对,我属于不请自来。”不知怎的,沈玉照似乎自己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神色,此种认知是很不符常理的,“怎么,都到出阁年纪了,你都没有嫁人的觉悟么?”   楚琇滢下意识反驳:“不嫁人!姐你不是也没嫁人么!”   楚暮辞闻言,登时好整以暇乜她一眼:“沈大人是朝中执柯女官,自然要以替父皇效力为重中之重,再者说纵使她将来成了老姑娘没人愿意娶,也还有你三哥我接着,不像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谁是老姑娘?眼瞅着自己都要一辈子娶不着媳妇了,居然还有心思占人家便宜!   沈玉照不知腹诽了多少次,但表面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公主无需替我担心,等皇亲国戚们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之后,我再嫁人也不迟。”   “哦……其实你不着急也有道理。”楚琇滢显然是没把方才楚暮辞说的话当回事儿,反而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笑道,“毕竟五哥人也不错,我看他对你很上心,不如你日后考虑考虑。”   话音未落,楚暮辞掌心的茶杯已然被他捏碎,他迎着自家妹妹惊讶的目光,咬牙切齿地微笑:“琇滢,刚刚你说的什么,三哥好像没听清。”完全进入了威胁语气。   “……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不准备嫁人,你们俩能回去了么?”   “不行。”两人再度异口同声,沈玉照略抬眉眼,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直接切入正题,“皇城中抵触我上门说媒的人着实少之又少,公主执意不肯接受,莫不是心中有人了?”   楚琇滢瞬间无言以对。   ☆、公主意中人      楚琇滢当然有意中人,但她仍旧要摆出一副不愿意嫁人的架势,此乃思春少女和情郎赌气闹别扭时最常见的现象。   沈玉照其实很不能理解楚琇滢的微妙小心思,虽然年纪相差不了两岁,却依然感觉无法沟通——毕竟在她看来,感情之事不应该做作矫情,明明可以郎情妾意共赴美好未来的,为何一定要做无谓的折腾呢?   瞧瞧把苏沐折腾成什么样了。   “你瞧上谁家公子了,跟我直说就好,我保证让他欢天喜地当驸马爷。”   “算了吧。”楚琇滢小嘴一撇,“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接受他,他是个呆子,不解风情只会对着我傻笑,半点意思都没有!”   沈玉照面无表情:“须知忠厚可靠的大多不解风情,你想要懂女人心的,就得作好应对他们风流浪荡本性的准备——你看你三哥还不明白么?”   她举的例子太有说服力,楚琇滢顿觉无言以对,琢磨半天犹犹豫豫地点头:“好像很有道理……”   “哪里有道理了?”楚暮辞黑着脸横了沈玉照一眼,结果被后者毫不示弱反瞪回来,他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转而再度阴森森看向自家妹子,“别听你玉照姐瞎说,三哥仅仅是因为太英俊了,使得无数女人哭着喊着要嫁过来而已。”   “……哦,是么?”   “三哥劝你不要再犟了,本来就嫁不出去,挑来挑去最后就只能被当作和亲工具送往西域部族了。”   楚琇滢终于受不了他,柳眉倒竖嗔道:“说什么哪?三哥你自己都没媳妇儿,还来污蔑我!听说西域部族那边公主居多,就算将来与祁国和亲,选中的也肯定是你这太子!”   “都敢这么说三哥了,看来你最近脾气长了不少?”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着实很有震慑力,想当年他就是用这样一副表情站在檐下看着恶作剧的她,然后头顶挂着的鸟笼毫无征兆掉落摔了个乱七八糟,里面的两只金丝雀全飞走了。她大声哭闹无果,最终还是沈玉照碰巧路过,问明情况后轻描淡写一句“多大点事儿,我那里还养了两只更俊的,你喜欢就送给你”。   所以楚琇滢对楚暮辞的恐惧心理是从那时开始愈发加深的,她觉得自家三哥就是个扫把星兼凶神转世。相反的,沈玉照的形象则在她心目中越来越高大,直到发展成了今日地步。   事实证明,楚暮辞欺负妹妹就得靠沈玉照出手。   “殿下别闹了,说好的牵红线教公主迷途知返呢?”   “本宫这难道不是劝她迷途知返吗?”   “请殿下先把茶杯放下,不要做跃跃欲试泼水状。”   楚暮辞的脸皮是十丈城墙,威胁手段被拆穿也面不改色,反而笑得更开心了:“那我们来说点别的话题,琇滢啊,告诉三哥,心爱之人变成神经病了你还爱他吗?”   “……”变成神经病的好像是三哥你。   他从楚琇滢脸上读出了她的潜台词,也不生气,只不紧不慢地揭穿事实:“三哥曾不止一次看到你和苏沐苏公子共同出游,按理说情之一字本无解,你喜欢谁三哥都支持,但你不能做和人家撒完泼就走,毫不顾及当事人感受的缺德事,你这是无良欺骗,当心你玉照姐把你扒光衣服挂在清凉亭里示众。”   沈玉照在一旁摇着扇子面无表情:“不,臣并没有那种恶趣味。”   “你们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楚琇滢嘴角抽搐,“谁撒泼了?我怎么他了我!”   这一句话说出口,也就相当于默认了自己和苏沐的关系。   楚暮辞的神情高深莫测:“总算承认了?不嘴硬了?原先苏沐多害羞单纯一少年啊,更难能可贵的是眼瞎能看上你,结果你不珍惜,现在他变成暴躁狂了,你还准备嫁吗?”   “暴,暴躁狂?”   沈玉照叹了口气,感慨终于开始说重点了:“太师告诉我,苏公子为了给你上山采青罗花,不慎失足撞伤了头部,现在性情大变,已然不太正常了——你要不要去给他治治病?”   话音未落,楚琇滢登时像打了鸡血一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出储秀宫,片刻即消失在两人视线之内。   “……早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刚才就该直入正题,也省得耽误时间了。”   楚暮辞在旁连连点头:“是啊,所以沈大人你以后得吸取教训,别总磨蹭废话,这可不是执柯女官应该具备的素质。”   “……”沈玉照再也不想搭理他,转身健步如飞追楚琇滢去了。   和这人交流,那简直就是浪费感情浪费生命。   一个时辰之后,太师府门口。   楚琇滢无视掉门口家丁战战兢兢的问候,径直闯进庭院叫嚣:“苏沐呢?让他出来见我!”   太师闻声赶出来,刚要开口呵斥是谁不懂规矩在这里也敢大呼小叫,却在看清来者何人时一瞬间改换表情,变成了需要安慰的公公模样。   “滢滢啊……你可算来啦!”   跟在身后的沈玉照一脸黑线,怎么这已经彻底把小公主当成自己的儿媳看待了吗?滢滢算什么肉麻昵称,对待晚辈一律动用撒娇攻势是太师的特长吗?   出乎意料的,楚琇滢很轻易就接受了太师对自己的称呼,她焦急地东张西望着:“苏沐呢?”   “沐儿他……”太师正在措辞,就听到东面某间屋子里传来了摔砸东西的巨大声响,“……他又在发脾气了。”   “我去教训他!”楚琇滢说完就豪气干云向事发地点冲去,只留太师在原地急吼吼地嘱咐着。   “保护好自己啊滢滢!沐儿现在六亲不认,有时候连我都打啊!”   沈玉照在旁边无语半晌,终是带着安慰的语气开口:“太师您别心急,既然我们来了,就肯定会想办法搞定麻烦的,要不您先去喝杯茶冷静一下?”   太师暗戳戳朝不远处站着的楚暮辞瞥了一眼,显然是很不放心:“连太子殿下都出动了,是不是有点兴师动众?”   沈玉照猜他其实是想说,楚暮辞来了会不会没好事儿,但碍于面子没好意思直言。她思忖半晌,平静摇头:“太子殿下侠肝义胆,是真心想帮助苏公子的,而且我哪里敢让他干粗活累活,凡事定会亲力亲为。”   潜台词是:你不用操心,他顶多算个凑热闹性质,有我在绝不会任由他胡作非为。   “这样啊……也好。”太师懊恼地叹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为了不打扰你们,我姑且去醉仙楼避一避风头吧。”   “太师还真是好雅兴,据我所知醉仙楼的老板娘风情万种,至今未婚……”   “诶诶,玉照啊,你这属于职业病,可不要用在我身上!”太师老脸一红,忙不迭摆手,“我和老板娘仅仅是知交好友,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可不要动说媒的心思啊我是不会同意的!”   沈玉照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给您说媒的准备,太师您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是要怎样?”   “……”尽管被晚辈们鄙视已成家常便饭,但每到这种情况下,太师仍会禁不住心酸,他唉声叹气地转身,连背影都透出浓重的萧瑟气息。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楚暮辞这才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来,笑眯眯道:“沈大人,我们要不要去帮一帮琇滢?本宫担心她会被强行轰出来。”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因为下一秒那边就响起了楚琇滢抓狂的喊声:“苏沐!我是滢滢啊你居然敢砸我!”   沈楚二人:“……”   看来太师的习惯并非偶然,给公主起小名已经成了这一家子的风俗了,而且楚琇滢似乎自己还很喜欢。   直至来到厢房门口,见楚琇滢双手叉腰,正气冲冲在那里寻找称手的家伙什儿,看意思是想冲进去再与苏沐大战三百回合,幸亏沈玉照及时制止了她的胡闹行为。   “公主你不能太斤斤计较,对待病人要采取怀柔政策,否则会令对方产生逆反心理……嗯?”话没说完突然被身后的楚暮辞用力扯开了,楚暮辞脚步微移挡在她前面,动作敏捷地将一个从屋里飞出来的花瓶接在手里。   沈玉照惊讶瞅了他一眼:“多谢殿下。”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还是出于真心的,毕竟她刚才真的没注意,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自己恐怕就要被当场开瓢了。   楚暮辞冷哼一声:“除了本宫还没人敢这么对沈大人无礼呢,看来不教训一下不行了。”   “……”   这算什么,占有欲?只需他一个人欺负自己?   这男人的心思果真难懂。   楚琇滢在一旁急得跳脚:“他刚才就是这么把我轰出来的!据府上管家说,他也不肯好好吃药,见人就动手这可怎么办啊!”   “还不是你自己作的,莫非要怪我们?”   “三哥你说这风凉话有意思吗?!”   沈玉照面瘫着截住了兄妹俩将要斗嘴的势头,拿手一指屋里:“不管怎样先把安神药给他灌下去,让他安静点我们才能想法沟通。”      ☆、三个臭皮匠   楚暮辞作为此次行动中唯一的男人,在拿到安神药后,当即端着药碗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在此过程中他还灵活闪开了无数迎面飞来的暗器,顺便还能保护一下身后的楚琇滢和沈玉照。   真是难得见他靠谱一回,当然,前提是忽略他提出的“要不咱们直接把苏沐绑起来”的奇葩建议。   “殿下请你理解,就算我们要绑苏公子,也得保证自己能靠近他才是。”   “沈大人不要着急,等他把架子上的瓷器玉器都扔完,我们就能堂而皇之走过去了。”话虽如此,当他看到对面的苏沐气势汹汹抄起一块方方正正的砚台掷来时,瞬间把楚琇滢踹到一边,并顺手把沈玉照揽进怀里,另一只手就势接住砚台扔出门外,“哦,看来苏沐招数还不少,下一步是不是该拆床了?”   楚琇滢抚着裙子上的鞋印悲愤莫名:“三哥你解释解释!为什么我和玉照姐待遇差这么多?!”   楚暮辞认真回答:“三哥只是一时失足,毕竟顾及不过来嘛。”   “你就是偏心眼!”   楚暮辞才不搭理她的抗议,趁苏沐不注意一个箭步蹿上前去,三下五除二钳制住了对方不安分的手臂,同时用眼色朝沈玉照示意。   这次沈玉照居然意外地和他默契满分,迅速从侧面包抄,一把将苏沐按倒在床上:“公主,喂他喝药!”   “……你们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为什么要下毒陷害我?!”苏沐拼命挣扎,“一群不光明磊落的小人!”   楚暮辞和蔼可亲地微笑:“要不本宫光明正大一次,先把你打晕之后再灌药啊?”   “三哥你别欺负他!”关键时刻最能看出谁是真爱,别看楚琇滢平日里刁蛮任性总给苏沐出难题,可始终都是以维护苏沐为主旨的,“本来脑子就不好使,你再打他,打傻了怎么办!”   结果楚暮辞还没接茬,苏沐却把这句话听了个真真切切,他登时指着楚琇滢鼻子嚷道:“妖女,你说谁傻子?给我跪下!”   楚琇滢:“……”   楚暮辞很不厚道地开怀大笑,而沈玉照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从动作上看她似乎挺想拍手称赞的,毕竟苏沐如此有勇气与心上人对抗,换作以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哥给你出个好主意,要不你把药含在嘴里渡给他,这样他也许就不会拒绝了。”   “三哥你混蛋!”某位公主禁不住急眼了,“我怎么会做那么羞耻的事情!”   楚暮辞白她一眼:“难道你除了苏沐还肯嫁给别人吗?既然迟早都是他的人,提前被他占个便宜也无所谓,三哥保证不会讲出去,但是你玉照姐就难说了。”   “殿下说归说,为什么非得踩我一脚?”沈玉照板着脸道,“公主放心,我会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   “这是重点吗?!”   “公主我劝你还是照办吧,总比让苏公子被殿下打晕要好得多。”   眼看着楚暮辞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楚琇滢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终是一咬牙一跺脚,毅然决然喝了一大口汤药,随即通红着脸慢慢靠近苏沐。   岂料苏沐在注视着她那张俏脸在面前无限度放大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大吼一声把楚暮辞沈玉照双双甩开,并扬手作势要给她一巴掌:“妖女!你是不是想要偷吸我的阳气?”   楚琇滢顿时没憋住,一口汤药全都喷在了他脸上,于是那一巴掌也因此没有落下来。   楚暮辞当机立断,飞快在苏沐后颈拍了一掌,而后看着对方瘫倒在床上,气定神闲地总结经验:“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这么做了,多省事。”   “三哥!他会留下后遗症的!”   “莫非还会有比他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么?这可不仅仅是暴躁狂的问题了,他似乎还出现了幻觉,你目前在他眼里就属于牛头马面。”   “……”楚琇滢耷拉着眉眼,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那怎么办?他这样都是我害的……”   沈玉照叹了口气:“先别忙着自责,公主你先把药给他喝了吧,太师说过,苏公子这样极端的情况倒也是暂时性的,服过药应该会有所缓解。”   “能缓解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你再想亲他的时候,他就不会拒绝了。”   “……”   不知不觉已经折腾到了傍晚,屋里烛光摇曳,苏沐躺在床上已经睡熟。睡梦中他的侧脸依旧像往常一般安静清秀,是很多怀春少女心目当中的、纯良干净的翩翩少年模样。   楚琇滢坐在床边愁眉苦脸,消极到连沈玉照都看不下去了:“公主你振作点,苏公子只是睡着了而已,请不要摆出一副他已驾鹤西去的悲伤神情啊。”   “玉照姐你就是没心没肺!”楚琇滢满腹怒火无处发泄,一时冲动就把矛头对准了她,“要是三哥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看你着不着急!”   “那我肯定挺高兴的。”迎着楚暮辞不善的目光,沈玉照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实话说出来了,但要再找补回来又显得太刻意,干脆破罐破摔,“而且太子殿下现在的精神状况似乎和苏公子也差不了多少吧?都持续二十多年了,难道你还没习惯?”   “……哦,好像也有道理。”   楚暮辞似笑非笑把手搭在沈玉照肩膀上:“沈大人当面编排本宫的能耐真是愈发熟练了,怎么,需要本宫亲自澄清一下事实吗?”   沈玉照干咳一声淡定道:“那是殿下的自由,臣无权干涉。”   “长夜漫漫,苏公子估计也还有一段时间才能醒来,咱们俩要不要寻个地方散散心去啊?”   “……”这一句和上一句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楚暮辞见她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看,干脆替她做决定,扯着她的手臂向外走去:“本宫想念醉仙楼的好酒了,不如沈大人陪本宫去喝一杯吧。”   “不,殿下你只是想念醉仙楼隔壁绮罗苑的姑娘了。”   “沈大人真会说笑,有你陪着本宫何必再去找其他女人?”   两人终于拉拉扯扯地走远了。   屋里再度恢复了安静氛围,楚琇滢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暗道自己认识的人中果真没一个靠谱的。   事实上,沈玉照对去醉仙楼喝一杯并没什么大兴趣,她只是突然想到了更能勾起自己热情的事情——太师貌似还在醉仙楼勾搭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呢。   身为执柯女官,通常越有挑战性的姻缘越会让她渴望尝试。   “殿下,我去侦察太师的动向,你去喝你的花酒,咱俩谁也别打扰谁如何?”   “第一,本宫规规矩矩喝酒,何来花酒之说?第二,你偷窥就偷窥,谈什么侦察?”楚暮辞漫不经心瞥他一眼,“第三,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能少了本宫?”   “……殿下你能保证不恶作剧么?”   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吟吟答道:“都听沈大人的,不过你得先告诉本宫,在门外偷听果真保险吗?”   沈玉照严肃思考:“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从二楼望台绕过去,我们可以坐在栏杆上听屋里动静。”   楚暮辞一拍大腿:“好主意!不过那也得先把晚饭吃了才行,来沈大人,尝尝这奶油鸡片……”   “不劳殿下亲自动手,臣自己夹就好。”   “呦,沈大人还会害羞呢。”   “不,臣并不懂得害羞为何物。”   无时不刻存在着的互损情结已经深入彼此内心,想让这俩人正常交流基本上属于天方夜谭,平心而论,忽略掉过程中的阴阳怪气和相互翻白眼,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毕竟楚暮辞没有往菜里下药,沈玉照也没有面无表情掀桌子——这就可以用其乐融融形容了,真的。   酒足饭饱,正是携手执行计划的好时机。   本着稳准狠的原则,两人均以娴熟轻功利落跃上二楼,用珠帘作掩护直线奔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望台上凉风习习,吹得人心旷神怡,不过沈玉照可没心思享受这些,她凭借一双火眼金睛准确锁定太师所在的房间,轻捷翻越栏杆,又招手示意楚暮辞跟过来。   楚暮辞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轻轻巧巧落在她身旁:“太师和老板娘都在里面?”   “应该是的,臣听见说话声音了。”   “噢,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进去捉.奸了?”   她默默擦去满头黑线:“请殿下不要用‘捉.奸’二字来形容,人家太师属于自由恋爱,你知道若能解决太师的婚事,陛下该有多高兴么?”   “沈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从善如流地颔首,“凑近一点,听听屋里的谈话,这么好的机会可别错过了。”   其实沈玉照也很想知道苏太师面对意中人时会有怎样的表现,她将这种闷骚的心理归结于谁都会有的好奇心,因此偷听得理直气壮。   在窗纸上戳个小洞,就可以清晰看见屋里的景象,太师一袭鸦青色常服坐在桌旁手持酒杯,虽然已过不惑之年,却仍旧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当然,八成是因为装得好,须知他素日里可是个老不正经。   太师的对面则是醉仙楼的老板娘,丰韵四溢媚态入骨,妆容精致却并不艳俗,顾盼间都带着成熟女人的风情,说白了,但凡是男人就很难把持得住。   两人似乎相谈甚欢,觥筹交错间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正当沈玉照等到脖子都发酸,而楚暮辞也开始打哈欠时,忽然听得楚太师颇为羞涩地问了一句。   “小月,你说……咱们的关系,何时才能确定下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没人愿意赏我点评论吗?单机很辛苦的T.T 爱看不爱看的,说句话陪陪我成不?   ☆、大家都很忙      沈玉照觉得太师真是个集害羞纯情与闷骚于一身的奇男子,她现在有点小激动,毕竟耗了半天终于等到太师的表白苗头了,而这很大一部分也来源于她的职业病又犯了。   不过小月这么腻歪的称呼……估计也就太师才叫得出口。   太师问完那句话之后,屋内出现了很长时间的寂静,仿佛是老板娘在犹豫着没有回答,直到太师按捺不住,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放低声音道:“那个……小月你别紧张,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紧张的是你才对吧?”老板娘扑哧一声被他逗笑了,“你想说的我都了解,可正因为太了解了,所以才不愿意给你添麻烦。”   太师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不麻烦不麻烦我从来不觉得麻烦!”   “可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你仍是受人敬仰的太师,我也能安安心心开着酒楼,你我始终是知交好友,拈花把酒也算人生幸事,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嫁给你?”   “然而我……我想给你个名分……”   老板娘嫣然一笑:“我若是想要名分,很早以前就提出来了,何必等到如今?我出身江湖,散漫自由惯了,是万万不会把自己锁进深宅大院的——况且我若成为了太师夫人,又怎么还能出来抛头露面给你丢脸?那时的我们,或许远不如此刻快乐。”   太师也明白,她的话是对的,自己原本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如果硬要把她栓在身边,反而是对她的不尊重了。   喜欢一朵花并不一定要将其折下,永远欣赏且呵护她就足够了。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叹息着,神色却稍显释然,“那我们今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我会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将来你若感觉不顺心了,随时可以来找我。”老板娘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你始终都是我最尊贵的客人,能享受这样待遇的,只有你一个。”   至于太师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沈玉照也没心情听了,她环着手臂转身,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被拒绝了。”   本以为是枯木逢春的情节,谁知却被女方迅速扼杀在了萌芽状态,这桩姻缘连她也没法强行说和,毕竟老板娘讲得很有道理,朝堂和江湖永远都相隔着明显的界限,可以相知,却不适合相守。   “太师很有可能已经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本宫回头去提醒父皇一声,别总在太师面前絮叨说媒的事情,免得勾起人家伤心事。”楚暮辞夸张叹了口气,“太师不容易啊,四十多岁想找个终身伴侣,结果还所托非人。”   沈玉照顿觉无语:“拜托殿下你别把太师说得那么凄惨,这样的结局也算不错了,至少在太师心里,有个位置是一直留给老板娘的,谁都抢不走。”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沈大人还真是难得如此认真的讲话呢。”   “……臣一向认真严谨。”最起码看脸是很认真严谨的。   楚暮辞笑了:“那本宫心里的位置也一直是留给沈大人的,沈大人怎么从来不肯相信呢?”   话题似乎又偏离到了丧心病狂的轨迹上,沈玉照顾左右而言他:“臣信,臣都信,殿下你心怀天下人,臣也是天下人之一,属于殿下博爱的范围。”   “哦?”他不禁轻哼,“那五弟呢?你觉得自己属于他博爱的范围吗?”   她淡定道:“据传言,五爷是全帝都女子的梦中情人,臣可不敢有此奢望。”   楚暮辞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确信他相不中你了?”   “……”   “没关系别沮丧,本宫素来有一颗仁爱怜悯之心,专门负责填补你空虚的情感世界。”他不怀好意地邪笑着,微眯着双眼慢慢逼近她,“沈大人,要不要我们先提前演习一下?”   沈玉照对他厚颜无耻的程度又有了更高等级的理解,逃跑的去路被他堵死,她只好步步后退,直至后背抵在栏杆上:“殿下你先冷静,明明隔壁就是绮罗苑,你何必如此想不开,非得用臣演习。”   “本宫说过了,有沈大人在,那些庸脂俗粉都不值一提。”   “……还是提一提吧,人家毕竟是专业的。”   楚暮辞悠然答道:“青涩懵懂的才更惹人怜爱。”   这么臭流氓的话他居然说得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还是人吗?   沈玉照琢磨着不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尽管不想太引人注目,但她也不乐意在这被他平白占了便宜,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她决定:从二楼跳到街上去算了。   岂料说时迟那时快,就当她将手撑上栏杆准备借力跃起的瞬间,栏杆却毫无征兆地塌了……塌了……   于是她顺利拽着楚暮辞一起摔下了二楼望台,只不过落地时楚暮辞抱着她飞快调转了位置,然后她就压在了他身上,俩人保持着极其暧昧的姿势僵持半晌,听得从醉仙楼出来的小跑堂纳闷道:“栏杆刚修好怎么就又坏了,就知道那群木匠不靠谱!诶二位客官没事吧?话说,您们是怎么跑到望台上去的?”   沈玉照能说什么?难道要说并不是因为木匠不靠谱,而是因为自己身边跟着个天赋异禀的扫把星太子殿下?   但事实证明她什么也来不及说,当即就被楚暮辞打横抱起飓风般撤离了现场,只留下惊讶万分的醉仙楼跑堂。   人生啊,还真是悬疑莫名。   待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回到太师府,发现苏沐似乎是已经醒了,因为房间里再度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但并不是摔砸东西,而是楚琇滢忿忿不平的娇喝声。   “混蛋!我不辞辛苦地来看望你照顾你,结果你给我甩脸子?你还是个男人么你!”   然后是苏沐不耐烦的回答:“我求着你了?就算你是公主也没理由让我不分昼夜的笑脸相迎吧?说我不像男人,你又哪里像女人了?”   “苏沐!”   “在这呢!”苏沐猛地一拍桌子,“少大呼小叫的,丢不丢脸!”   楚琇滢气得当场就要抄椅子跟他拼命,谁知苏沐力气大得惊人,登时夺过椅子扔到旁边,随即长臂一伸轻而易举把她揽到了怀里,紧紧箍住不许她乱动。   “在我面前也敢这么闹腾,信不信我不娶你了,嗯?”   楚琇滢心跳骤然加速,脸色飞红,却仍咬牙切齿地嘴犟:“谁说我要嫁你了?想当驸马的男人能从储秀宫一路排队出皇城,你以为我非你不嫁呢?!”   苏沐冷哼:“那我做回君子,让给他们也就罢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沈玉照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幼稚的一幕,不禁扶额慨叹:“好像情况好转些了?苏公子总算认得公主了?”   “这深更半夜的,沈大人和太子殿下一起出现在太师府是怎么回事?”苏沐如今精神不正常,导致胆识和勇气都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都敢把矛头对准当朝两位最不能惹的危险人物了,“男未婚女未嫁,也不怕惹人非议么?府上的客房可容不下你们两尊大佛。”   “谁敢非议本宫的私事,本宫就阉了他。”楚暮辞很不爽地转向沈玉照,“怎么这小子看起来比刚才还欠扁了?要不本宫今晚就先拿他开刀?”   “……不,殿下你先冷静,毕竟这关系到公主会不会断子绝孙的问题。”   楚琇滢还被苏沐牢牢箍在怀里,她迎着对面两人古怪的目光,很恼怒地开始下逐客令:“有什么好看的?有话明天再说不行吗?走走走!”   沈玉照语气诚恳:“公主确定要和苏公子在同一间房里共度良宵?”   “他又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也懒得对你做什么。”   “混账苏沐你再说一遍?”   苏沐没好气地推开她,自顾自走向一边倒茶去了:“要睡觉就快回去睡觉,没时间和你瞎扯。”   他这狂拽酷炫的嚣张模样真是和以往青涩少年的形象毫无重合之处了,若非知道他是因为脑子坏了,沈玉照也许会考虑暂时和楚暮辞联手揍人——但她看了看柳眉倒竖的楚琇滢,顿时就释然了,反正当事人都能忍,自己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回去洗洗睡吧。   “公主你自己决定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楚琇滢气得跺脚:“玉照姐你无情无义,执柯女官难道就是来干看热闹的吗?”   “柳太医明天应该就有时间来太师府了,等她治好苏公子再说吧。”沈玉照淡声道,“说媒是我的职责不错,但再这样下去我也要被搞得人格分裂了。”   楚暮辞笑吟吟点头:“所以琇滢,自己逼疯的情郎,含着泪也要忍他到底啊。”   “……”   “沈大人要不要一起回房间?”无论楚暮辞在调侃谁,在做些什么,到了最后他的关注重点总还是要回到沈玉照身上,“需不需要本宫送你啊?”   沈玉照瞬间就回忆起了刚才被他抱着飞奔了整整一条街的窘况,一时无言,只尴尬摆了摆手。   “不劳殿下费心,臣认得路。”   楚暮辞目送着她匆匆离去的纤细背影,良久,如墨眸底笑意更深。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在小细节上,太子爷表现得还是很温柔的(好吧我知道是在自说自话,不会有人搭理的)   ☆、青罗何处寻      清晨第一缕日光照进窗棂,沈玉照在睡梦中被东面的巨大动静吵醒,凭借着强烈起床气的驱使,她半眯着双眼随手拽过外衣,怒气冲冲下床,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猝不及防跌进了某人的怀里,她抬起头,在看清对方是谁的刹那间猛地清醒了,忙不迭后退:“殿下,早安啊。”   “原本还想来叫沈大人起床的,谁知沈大人居然肯投怀送抱。”楚暮辞语气真诚地感慨,“本宫荣幸之至。”   “不,殿下许是误会了,臣只是单纯想去把大早晨就胡乱折腾的人揍一顿。”   楚暮辞了然点头:“你说苏沐啊?他的狂躁症每日一犯,现在正和琇滢互相攻击呢,太师去醉仙楼躲清闲,说全权交由你负责了。”   “……他都一把年纪了说这话不嫌丢人么?”   “他经常和父皇相互切磋,想来在心理素质方面也交流过经验。”   沈玉照似有所感:“嗯,这脸皮厚度果真都快赶上殿下你了。”言毕也不管楚暮辞是何反应,直接面无表情地走向苏沐房间的方向。   乌龙的早晨大概也意味着混乱一天的开始。   出乎意料的,她在苏沐房门口看到了熟悉的银制轮椅,见轮椅上那一抹纤弱清丽的身影,毫无疑问就是太医院唯一的女太医,柳如樱。   谈起柳如樱的名字,朝中可是无人不晓的,尽管儿时因为一场重病令她双腿瘫痪只得以轮椅代步,但她凭借着惊人的天赋拜师学艺,练就了一身精湛医术,直至被皇家选中,成为了宫中最年轻的御医,纵然是那些自恃年长的前辈们也要敬她三分。   “柳太医?”   柳如樱闻声回眸,秀致眉眼间恍然现出几分温婉笑意:“原来是沈大人,许久不见。”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进去?”   “进不去啊。”柳如樱无奈指了指屋内,本能地放低了声音,“公主和苏公子似乎都火气很旺。”   “哦,不用在意。”沈玉照见怪不怪地一摆手,“苏公子是因为脑子坏掉了,而小公主向来那样,对你构不成威胁——再说还有我呢,他们近不了你的身。”   柳如樱不禁莞尔:“那我就先多谢沈大人了。”   两人友好地搭讪着,一面推开房门准备进去查看情况,结果迎面发现楚琇滢收势不住直扑过来,沈玉照身形急转,抬手拎着衣领把对方提留到了一边。   “战斗力不行就别硬碰硬了,公主。”   楚琇滢怒道:“那怎么办?这混蛋就没个消停时候,快把我弄疯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苏沐在那边扯着嗓子大吼:“妖女!你把我心爱的蝴蝶青瓷砸坏了,快赔!”   “少废话那是你自己砸的!”楚琇滢抓狂得差点薅头发,“你们看见了?今早没吃药,又恢复成原先德行了!”虽说吃了药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如樱谨慎地推着轮椅滑行到安全角落,这才温声开口:“公主莫急,单靠吃药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长此以往还容易对苏公子身体造成不良影响。”   “啊?那怎么办?”   “治病就要标本兼治,安神药仅仅能起一时的作用,想让苏公子恢复正常,最重要的是引导他找回原来的自己。”   楚琇滢急切点头:“对对对,我想要原来那个喜欢害羞的他!”   紧随其后进来的楚暮辞刚好听到这一句,似笑非笑地接口:“你以前不是总嫌弃人家脾气太软没有男子气概么?怎么,现在幡然悔悟了?”   “三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正义感了,还是说你只准备拆妹妹的台?”楚琇滢发觉自己对他的容忍度越来越低了,分分钟都想过去大义灭兄,“有什么废话等把苏沐治好了行吗?”   苏沐在另一边高嚷:“谁允许你随便喊我名字了?”   “滚蛋!”   沈玉照呈面瘫状转向柳如樱:“赶紧帮帮忙吧柳太医,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出人命,毕竟我只是个说媒的,对救死扶伤一窍不通。”   “苏公子是在哪里出的事?”柳如樱若有所思,“去他出事的地方重现一遍场景,或许有希望刺激他恢复正常。”   这方法不一定好使,但至少还算可行,总比大家围成一圈互相斗殴的状况强多了,所以楚琇滢根本没过大脑,转身冲着苏沐就喊了一句。   “苏沐!我给你去祁连山摘青罗花怎么样!”   然后沈玉照和楚暮辞这俩唯恐天下不乱的,完全不给苏沐回答的机会,也断绝了他反抗的念头,一左一右果断拖人出屋,叫家丁预备马车即刻赶往祁连山。管家跟在后面,战战兢兢问道:“殿下,公主,两位大人,你们这是要带我家公子去哪啊?”   楚暮辞的声音中气十足:“带他跳崖去!”   “……”   祁连山风景很美,地势很险,想要爬上去也很费劲。   尤其是还带着个始终存有抵触心理的精神病患苏沐。   柳如樱由太师府一部分护卫们陪同着在山下等候,随即楚暮辞背着苏沐,沈玉照拉着楚琇滢,四个人以一种非常诡异的队形朝山上行进,且他们身后还跟着余下的那部分苦逼护卫。   从午后开始攀登,直至太阳都快落山了,这才终于来到目的地,但见山崖陡峭,云海浩瀚,在雾气缭绕中,隐约可以看到四面崖壁上都生长着青翠的苔藓类植物,不过青罗花倒是没有看到。   沈玉照正趴在悬崖边凝神寻找着,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见楚暮辞向自己无声用眼神示意,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斜下方发现了那一抹柔和的青蓝颜色。   “公主,过来!”   楚琇滢闻讯赶到,在看清青罗花所在方位时瞬间傻眼:“我要怎么下去摘啊?会死人的!”   “你当时赌气叫苏公子去摘花,有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状况?”沈玉照难得语重心长一回,“他还能活着回来,你应该感恩。”   楚琇滢一怔,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人通常如此,在亲眼见证过一些事情之后,才能深刻地在心底打上烙印。   她并非不懂事的小姑娘,只是受尽了宠爱,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不加节制罢了。   可对某人的感情却是真实存在的。   “既然他当时为了我真的那么做了……”她长长叹了口气,“那么我也为了他做一次,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凭这句话,说明你还是有嫁出去希望的。”楚暮辞笑眯眯道,“三哥陪你一起,省得你太笨摔下去。”   楚琇滢破天荒地没有还嘴,只委屈点头:“嗯。”   “都准备好了。”沈玉照有条不紊地指挥护卫们把绳索在两人腰间系紧,而后回过头去看着苏沐,“苏公子,就算你想发脾气也请稍后,现在你总该认清了公主对你的一片赤诚了吧?试问谁家女孩子肯冒着生命危险,就只为了替你去摘一朵花?无非是要证明你们俩的缘分是天定的,挣扎反抗也没有用。”   听上去仿佛不经意间又官方了起来,果然是执柯女官说媒时惯有的讲话方式。   但苏沐却反常地听进去了,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势逐渐收敛,警惕阴沉的表情也渐趋缓和,他站在原地,略显迷茫地看着楚琇滢小心翼翼滑下崖壁,眼神一时变幻不定。   楚暮辞始终关注着楚琇滢,看她一点一点朝青罗花挪过去,直到伸手攥住了花茎,将其从岩缝中用力拽出来,她甚至还侧头冲他笑了一笑,颇有些大功告成的欣慰感。   但事实证明,俩人显然高兴得太早了。   那简直是谁也猜不到的剧情,上次苏沐经历过的遭遇,居然又在楚琇滢这里重演了,耳中只听一声轻响,她惊讶抬眸,脸色忽然就苍白下来。   绳索上出现了裂痕。   “三哥!”   楚暮辞眼神一冷,登时反应极为迅速地探手过去揽在了她腰间:“抓住了,你我一起上去!”   然而现实通常与想象相去甚远,命运又给兄妹俩开了个大玩笑,不过眨眼之间,楚暮辞这道绳索也毫无征兆地断了。   “……三哥!你八字太硬的传说果然是真的!”   “都这时候你还有心情讽刺,真是亲妹妹!”   眼看着两人就要坠落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苏沐和沈玉照的反应速度却远比崖边护卫们更快,苏沐几乎是下意识飞扑过去,不管不顾探身抓住了楚琇滢的绳索断裂处,而沈玉照似乎偏了点准头,差点没把自己也交代出去,幸亏她及时用脚勾住岩壁,而另一只手也在刹那间扣住了楚暮辞的手指。   那一瞬她感觉自己的肘关节都要被撕裂了,原本面瘫的脸上竟然也罕见的出现了疼痛抽搐的表情。   “沈大人,克制一点,你这样都不漂亮了。”   沈玉照气得简直有松手的冲动:“殿下你不觉得快点爬上来比说风凉话更管用吗?平心而论臣并不想陪您一起死。”   楚暮辞注视着她那双明亮的杏子眼,却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   原来她也有着急的时候。   太师府护卫们毕竟不是白拿薪水,总算把姿势奇特互相拉扯的四个人救了上来,沈玉照一接触陆地,立刻就推开了楚暮辞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而苏沐却始终紧紧攥着楚琇滢的手指,转而把对方搂进了怀里。   直到众人下山去,他都一直打横抱着楚琇滢独立行走,一言不发,手却半分也没放松过。   ☆、两情一线牵      当一行人终于与柳如樱汇合时,后者悄然打量着苏沐对楚琇滢的态度,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看来方法奏效了?”   沈玉照无奈点头:“奏效是奏效了,就是差点把命搭进去。”   “为什么?”   沈玉照和楚琇滢登时齐齐指向楚暮辞本人。   “琇滢,不要把自己的愚蠢强加在三哥身上。”楚暮辞邪气扬眉,面不改色地回应,“三哥那条绳索之所以会断,全都来源于你一天比一天胖的身材,它那是不堪重负了。”   楚琇滢果不其然地怒了:“谁说的?我比玉照姐还要瘦一些呢好吗?!”   “可你玉照姐比你争气,她瘦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在关键时刻能为了三哥的安全不惜性命,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感情难道不够令人动容吗?”重点完全不知道偏移去了哪里。   沈玉照莫名躺枪,耷拉着脸色不爱搭理他:“殿下大概是误会了,臣只是不能亲眼看着您掉下去而已,毕竟臣不想后半辈子都浸泡在陛下的眼泪里。”她的职责是说和喜事,可不是见证白事。   相处不过半天,柳如樱也大致摸透了这几位的脾气,知道一群人聚在一起没说几句话就得掐起来,于是温声开口试图打圆场:“我看苏公子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太好,不如还是先回太师府吧,我再开两副药替苏公子调理一下。”   楚琇滢闻言,试探性地侧过头去看了苏沐一眼,见后者扶着额头仿佛极为痛苦,不禁担心问道:“还好吗?头又疼了?”天晓得她有多么害怕苏沐再度犯病,蹦起来开始继续活力四射地撒泼,她现在累得几欲散架,绝对招架不了了。   可苏沐却什么话也没说,复又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沉默地拖着她朝来时路走去,连头都没回。   护卫们连忙三三两两追上去,沈玉照、楚暮辞和柳如樱慢悠悠跟在后面,彼此均是一头雾水。   “柳太医,为什么苏公子突然就从狂躁变成了呆傻,这还治得好么?”   如果治不好,估计回去就得告诉太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听哪个?好消息是你儿子的暴脾气治好了,坏消息是他现在好像有点白痴”……   “放心,不会出差错的。”柳如樱看起来胸有成竹,“我来之前问过宫中太医,他们说给苏公子诊断过,头部并没有遭到严重伤害,仅仅是受到了某种刺激,阴差阳错导致了现在的情况,而他目前的表现正属于恢复健康必经的过程,只要有公主陪伴就没问题了。”   楚暮辞简练总结:“所以说相爱能产生奇迹么?能拯救苏沐的果真还是琇滢对吧?”   “殿下,这台词应该我来讲。”沈玉照镇定道,“公主和苏公子这门亲事总算能定下来了,等苏公子身体一康复,我也就能……”   柳如樱好奇道:“全身而退了?”   “和太师谈价钱了。”   “……”   太师当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某位执柯女官算计,他着实被苏沐时刻变脸的技能吓到了,以至于一连数天,每天都要向柳如樱确定好几次,而柳如樱也很有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向他保证,苏沐喝几副药调理调理就能恢复,绝对不会留下后遗症,这才总算用自己的母性光辉把他劝好。   但他刚想回屋喝杯茶平复一下最近总受惊吓的小心脏,就看到了躲在苏沐房间门口偷听的沈玉照和楚暮辞。   “……”这俩孩子怎么这么无聊?大好时光不去谈恋爱为什么非得搅和别人?   楚暮辞敏锐听到了庭前脚步声,笑吟吟负手回身,示意他过来一起听。   居然还好意思发出邀请?   不过看沈玉照侧耳细听的模样,似乎里面真有什么好戏,出于到老依旧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不,是出于对自己养子的关心,太师终究还是抛弃了原则凑上前去,贴近门缝努力往内窥探。   “他们在干嘛呢?”   “嘘,小声点。”沈玉照很严肃地伸出手指抵在唇边,“太师你不要总坏事儿,还有,把银票交出来。”   “……”   楚暮辞眯起眼睛笑了笑:“太师有没有觉得,沈大人认真的样子很可爱?”   哪里可爱了?大概全皇城就只有你会用“可爱”二字形容这丫头吧!   不过太师什么也没说,只默默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银票塞到了沈玉照手里,转身继续完成偷看自家儿子和准儿媳亲热的事业去了。   听得屋里楚琇滢标志性的娇蛮声音响起:“你现在全好啦?不准备拿瓶子砚台砸我啦?”   然后是苏沐小小声的回答:“我哪里敢。”俨然完全变回了原先任凭心上人欺负的好脾气少年。   “你还不敢?你看看自己这两天都把我们折腾成什么样了?一会儿暴躁狂一会儿又蛮不讲理,说你两句就抄家伙,要不就是一言不发装傻,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苏沐继续乖乖道歉:“我错了滢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对不起又惹你生气了。”   楚琇滢重重哼了一声:“废话!能不生气吗?你要是真成神经病了,我后半辈子都要遭受虐待,谁能忍?!”   “那你……”   “啊?”   苏沐似是犹豫了很久,清秀眉眼略显腼腆:“滢滢,你何必做这种假设?若我真的精神不正常,随时有可能伤害到你,那你就该去求沈大人寻个好驸马,自然不能再被我拖累了。”   “胡扯!”楚琇滢没好气在他头顶扇了一巴掌,剽悍气息溢于言表,“除了你我还能嫁谁?除了你谁还敢要我?”一不当心竟说出了实话。   “其实……我要你就足够了,喜欢你的人太多,我还怕你会被他们抢走了。”   青涩少年不自然地微笑着,可说出口的却是最真实动人的情话,楚琇滢微红着脸无言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额头上,娇嗔道:“病了一回,倒学会甜言蜜语了。”   苏沐伸臂搂住她,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声道:“以后别为我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这次……委屈你了。”   “我原先不也任性为难你了么?算是两清。”楚琇滢丝毫不以为意,笑盈盈指了指桌前瓶中的青罗花,“无论如何,这朵花让我摘回来了,从此以后我保证不会再强迫你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自己的夫君么,当然是要自己来疼。”   接下来就是两个人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时刻。   沈玉照倚在门口,点着头不吝赞美:“苏公子哄女孩子开心还是很在行的,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是最高境界。”说完就被楚暮辞从后面拍了肩。   她纳闷回头,见他邪魅一笑悠然道:“其实本宫也只要沈大人就足够了,喜欢沈大人的人太多,本宫还怕你会被他们抢走了。”   “……殿下不要现学现卖好吗?更何况臣并没有人喜欢。”   “本宫知道,本宫就是随口一说,难道沈大人当真了?”   “不,并没有。”沈玉照面无表情数着银票,迅速绕过他准备离开,“殿下你慢慢看,臣先回了。”   楚暮辞哪里肯轻易放跑她,长臂一伸当即揽在了她腰间:“别着急啊沈大人,那天在祁连峰顶抓本宫抓得那么紧,怎么今天反倒害羞了?”   沈玉照差点张嘴咬他一口,但理智告诫她并不能这么做:“臣现在还是挺后悔的,那天怎么就没松手呢。”   “因为你不舍得。”   “因为秋水阁还没翻修好,殿下死了陛下不给钱。”   “沈大人就好口是心非。”   “臣从来心直口快。”   苏太师尽量躲到旁边,很紧张地旁观着俩人拉拉扯扯并互相进行言论攻击,刚才到底是谁提醒自己别出声来着?   然而他终究是悲惨地被战火波及了,眼看着沈玉照闪身躲过楚暮辞的魔爪,后退一大步打算反方向离开时,却不偏不倚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太师“嗷”的一嗓子向后倒去,顺带着把房门撞开了——这下就算想不被苏沐和楚琇滢发现都很难了。   苏沐似乎是正要亲吻楚琇滢的样子,两人还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前者看向自家父亲的眼神有些哀怨,很显然是在想对方为何闯进来得如此不是时候。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关键时刻,门口的楚暮辞和沈玉照再度爆发了堪比双星镇宫的默契,俩人飞快对视一眼,立刻双双作出才赶到现场的样子,随即惊讶盯着坐在地上的太师看。   “敢问太师,难道是准备亲自上阵考察公主与苏公子的感情忠贞程度?”   “……”   楚暮辞摇头叹息:“不是本宫批评你啊太师,这光天化日之下偷看晚辈,着实是为老不尊的典范啊。”   “……”还有人活路吗?!   沈玉照朝石化状的楚琇滢挥挥手,神色淡定道:“公主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在没成亲之前,总不能在太师府住太久,等我将此事禀明陛下,向陛下请旨赐婚,你与苏公子的关系也就顺理成章了。”   楚琇滢很不舍地和苏沐对视一眼,这才起身向门外走去,在路过太师旁边的时候,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太师,今后请自重。”   苏太师泪流满面,他发誓要和这群混账孩子绝交!      ☆、医女可倾城      由于这次多亏了柳如樱才治好苏沐,沈玉照着实从心底感谢前者,为此她离开太师府后并没有直接回太子府,而是亲自把柳如樱送回了太医院。   “宫中盛传柳太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果真是名不虚传的。”   “其实我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柳如樱不禁莞尔,“还有,沈大人若不嫌弃,今后唤我如樱就好,否则未免显得太过生疏。”   沈玉照从善如流地点头:“甚好,那么你也得唤我一声玉照才是。”   “荣幸之至。”柳如樱微微抬头,额前碎发被清风拂开,那双眼睛像碧空一般清澈明亮,“玉照,以前对你并不熟悉,此次真正结识,才觉得你和传言中有些不一样。”   “哦?莫非朝中那些文武大臣还有闲心议论我?”真是疯了他们,还想给自家儿子闺女说媒吗?当心她乱点鸳鸯谱。   柳如樱摇头:“倒也不是,我只是听说,你身为执柯女官,向来公事公办严肃刻板,虽然说成的桩桩都是好姻缘,却总感觉少了些媒人应有的喜气。”   沈玉照略一挑眉:“让我效仿民间媒人,穿红袄点痦子,拈个兰花指一面阴阳怪气一面卖弄风骚,还不如直接摘了我的乌纱帽。”   “你说的那真是民间媒人么?怎么听起来倒有几分像宦官。”柳如樱掩唇轻笑,“其实不是的,他们主要是对你不苟言笑的性格很不习惯。”   “不苟言笑啊……因为没什么好笑的啊。”   她说的是实话,其实她自己也反省过,作为执柯女官却没法对说媒对象笑脸相迎,也的确是千古奇闻了——可是没办法啊,故去的爹娘赐予了这张面瘫脸,让她想笑一笑都没激情,久而久之也就忘记笑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也并非毫无益处,至少在收钱的时候能表现得大义凛然,暗地里阴人当面也能装作若无其事,谁也看不出她究竟藏了什么心思。   柳如樱温声道:“但真正的玉照是个待人坦诚又侠肝义胆的好姑娘呢。”   “……你说的那好像并不是我。”   “可我认为你其实友善得很。”   不管事实如何,总之被人赞美不是坏事,加之沈玉照很喜欢柳如樱这样温婉似水又不矫情做作的性子,所以当即就开口许诺道:“就为了你这句话,你的终身大事包在我这里了,酬金减免。”   谁知柳如樱闻言却缓缓摇头:“不劳费心,我并没有成家的打算。”   “如果你是出于对陛下的忠心,那么大可不必,他并不介意自己的臣子偶尔开小差谈一谈感情问题。”否则她这个执柯女官都难免失去用武之地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柳如樱略一迟疑,随即极轻极缓地叹了口气,“我条件不好,并不想拖累别人。”   沈玉照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自己的腿部残疾。并非她后知后觉,而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歧视过柳如樱,完全把后者当作和自己一样的正常人看待——那么温柔美丽的女人,一双妙手能救治苍生,就算站不起来又能怎么样?半点也不比那些庸脂俗粉们差。   “如樱,你不用自卑,谈什么拖累别人,谁若是娶了你才是天大的福分。”她安慰似地轻拍着对方的肩膀,“相信我,我担心的只是那些皇城子弟当中,到底有没有能配得上你的人。”   柳如樱微笑:“你真会哄人开心。”   “我不会,我只会说实话。”   夕阳西下,身形纤瘦的女子推着轮椅逐渐远去,在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剪影,那情景倒可入画了。   沈玉照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她说要给谁说媒,那绝对就是立竿见影雷厉风行。消息以最快速度发布出去,说要给太医院的柳太医寻姻缘,样貌才华武艺厨艺一项都不能少,谁觉得自己够资格就去太子府找她报名,顺便还得把聘礼清单作为参考条件。   不得不说,前来应征的还真不少,但无一例外全都不合沈玉照心意,换句话讲,就是没有靠谱的。   武功高强的脾气暴躁,性格和善的又模样太丑,长相英俊的办事抠门不想多出礼金,舍得花钱的又是娘娘腔……   更有甚者,居然就堂而皇之讲出了“柳太医身有残疾,能娶她我也算吃亏了,她眼光不能太高”的言论,然后就倒了大霉。   “在我面前也敢大放厥词,有那工夫能不能把你大饼脸上的坑都填了?”沈玉照脸上仍是毫无表情,但手中毛笔却堪比绝世暗器,甩出去正中对方鼻孔,“滚,马上滚,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这是我说的,绝对好使。”   楚暮辞在一旁热烈鼓掌:“沈大人好魄力,还要不要其他毛笔?本宫这里还有很多。”   “谢殿下,可那支水玉狼毫很贵的,感觉浪费了。”   “没关系,叫他赔。”楚暮辞说着,笑吟吟转向不远处的大饼脸,“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令尊应该是司马监的赵太仆吧?教出的儿子连人话也不会说,还当什么官,回家种地去吧。”   赵太仆的儿子登时吓得冷汗涔涔,连鞠三躬带着哭腔嚷“殿下息怒沈大人息怒,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这样的条件自然是配不上柳太医的,小人这就滚蛋”,然后就真的滚蛋了。   临近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向前跌倒,莫名其妙就摔了个狗□□,结果连灰土都没心思掸一掸,爬起来飞也似地跑掉了。   本以为执柯女官帮柳如樱说媒只是碍于面子,谁知对方却是实打实站在瘸子太医那边的,而且太子爷居然也帮腔,这下好了,不仅便宜没捡着,差点让自家老爹的乌纱帽都丢了,想想也是悲剧。   直到确信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沈玉照这才从容回过头看了楚暮辞一眼:“殿下刚才对他做什么了?”   楚暮辞一耸肩:“什么也没做,大概是他腿太短了,迈门槛都迈不好。”   “哦,也有道理。”沈玉照又道,“不过殿下难得仗义执言一次,倒叫臣深感意外,莫非殿□□内沉睡许久的正义感终于苏醒了?”   他不假思索地笑道:“本宫可没那么无聊,无非看沈大人不喜欢谁,就帮你惩治一下他们而已。”   “那还真是要多谢殿下。”   “感谢倒也不必,以身相许就可以了。”   沈玉照对他时不时的胡说八道已经习惯,本着不理睬不回应装傻充愣的原则,她当即作感慨状仰头望天:“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在屋里睡觉,殿下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楚暮辞好整以暇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本宫不睡觉,在这等着沈大人忙完之后一起共进午餐。”   “……”所以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江尘抱着佩刀站在不远处,很纳闷地琢磨着,怎么自家主子和太子爷出去没几天,俩人之间的关系就微妙起来了?是错觉吗?      ☆、似有暗香来      沈玉照终究还是被楚暮辞强行拉着去共进午餐了,并在饭桌上遭到了他肆无忌惮惨绝人寰的调戏,她不知腹诽了他多少遍,终于在第二十八次想夹鸡腿被对方无情阻拦后,恶向胆边生,抄起汤匙舀了满满一勺红油鸡片里的辣椒,恶狠狠塞进他嘴里。   让你犯欠!   毋庸置疑,在被她出手偷袭之后,楚暮辞很不幸把整一勺辣椒油都咽了下去,不出半个时辰胃里即火烧火燎疼痛难抑,以致站都站不稳,好容易捱到床边就裹着被子不动弹了。   而此刻的江尘正在院子里,涕泗横流试图劝自家主子迷途知返。   “主子,您下回能不能学着温柔点?明知道太子殿下胃不好还灌他辣椒,真出了什么事儿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那家伙死不了,况且就算掉脑袋也轮不着你,放心吧。”沈玉照语气很冷静地在做自我检讨,“不过这次的确是我疏忽了,我忘了他还有这么个毛病,以后注意。”   “您还惦记着以后呢?!”   沈玉照乜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我也灌一勺辣椒油陪他?这样吧我灌两勺,剩下的那勺是赠送的。”   “您灌八勺也没用,谁不晓得您无辣不欢!”江尘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主子,其实您对太子殿下好点也不会少块肉,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殿下一直对您有意思……”   “啰嗦,赶紧去院子里巡逻去!”   “……那您呢?”   沈玉照托着腮一言不发,半晌见到侍女端着汤药战战兢兢想要送到楚暮辞房里去,她猛然起身,很严肃一伸手:“给我吧,我给殿下灌药。”   侍女:“……”   麻烦沈大人不要用“灌”这个字眼可以吗?奴婢听了很紧张啊!   然后沈玉照就在江尘忧心忡忡的眼神中,端着托盘径直走进了房间,房门被关上,隔绝了所有意图探询的视线。   屋里静悄悄的,楚暮辞裹着被子侧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她端着药碗过去,站在窗前犹豫片刻,终是试探性撩开了他的被子,低声唤道:“殿下?”   楚暮辞模棱两可“嗯”了一声,嗓音带着病态的沙哑:“又劳烦沈大人来送药了,本宫可是心慌得紧。”   这男人一向如此,她毫不怀疑,即使是他病得要死了,也一定会在临终前笑模笑样损她两句,最后吩咐她殉葬。   “臣是怀着一颗愧疚之心来赔罪了。”   “赔罪?赔什么罪?”   她无奈,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诚恳一些:“臣不该强迫殿下喝辣椒油。”   楚暮辞笑道:“那不是沈大人强迫,是本宫自愿的,只要是沈大人给的东西,本宫都喝得心甘情愿。”   这样的情话放在任何地方仿佛都很合适,绝对能哄得一般小姑娘眼泪汪汪,可偏偏被他讲出来,就有着令沈玉照起鸡皮疙瘩的奇异力量。她秀眉微蹙,最终还是决定采取强制手段,不和他废话直接灌药。   “殿下您最好先喝药。”说着当即伸手把他身体扳向自己这一边,然而在看到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样子时,她着实有些惊讶,“是当真疼得特别厉害么?”   楚暮辞动作迅速抹了一把脸,再抬头仍是笑吟吟的不以为意:“如果沈大人同意留下多陪本宫一会儿,也许本宫就不疼了。”   沈玉照不傻,知道这次疼痛恐怕比上一次更严重,毕竟那一勺辣椒油强灌下去,胃口不好的人是很难承受的。   她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负罪感,而这种情绪原先是压根不会产生的,须知那时她无论对楚暮辞做任何事情,都带着替天行道的快感。   或许是她现在变得心软了,又或许……是她和楚暮辞相处太久,连带着和他关系变好了。   但不管怎样,今天这祸都是她闯下的。她对朝臣惯常舌灿莲花八面玲珑,而对待楚暮辞,她却总是不择手段不知轻重,今后……大概是应该收敛一下了。   “殿下说让臣陪着,那臣就陪着好了。”   楚暮辞显然也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意外:“沈大人认真的?”   “先喝药,咱再说认真不认真的事儿。”她面无表情把药碗递给他,“殿下能自己端着么?”   “……能啊。”   她没说话,只一扬手掀开被子,很自然地摸向……   楚暮辞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牢牢钳在了她的腕间,神情似笑非笑:“沈大人别冲动,弄得本宫好紧张。”   “……”紧张你个脑袋。沈玉照内心早已吐槽了无数遍这混蛋的龌龊思想,但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殿下又想多了,臣只是念在一起帮助公主牵红线的战斗情谊上,想帮殿下减轻病痛罢了。”言毕用力将手挣脱出来,不偏不倚按在了他的胃部,缓慢按揉着。   她的力道很适中,一下一下揉得很有规律,实在难以想象,她平日里就是用这双纤纤素手抄剪子劈桌子,还能单手将江尘扔出十米开外。   不过她当时也同样是用这双手,在悬崖边拼命扯住了自己,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她那一瞬没有时间思考,纯粹是出自本能。   这样想着,楚暮辞唇边恍然有了温柔笑意,他垂眸,将瓷碗中的汤药一口饮尽。   “今天的药汁很甜呢,沈大人。”   “殿下说胡话么?这类汤药通常都苦得和鹤顶红一样。”   他故作惊讶:“难道沈大人尝过鹤顶红?”   “……”   “本宫是开玩笑的。”他倾身凑近她耳边,一字一句缓声道,“其实是因为沈大人在这里,汤药再苦也是甜的。”   “……”   “要不以后沈大人每天都喂本宫一勺辣椒吧?”   沈玉照本想装作听不见的,此时终于忍不住破功,没好气横他一眼:“殿下的自虐倾向越来越严重了,这是病。”   眼看着她把手收回去欲起身离开,楚暮辞动作敏捷扯住了她的衣角,剑眉微扬:“本宫还疼着呢。”   这孩子气的撒娇语调是和谁学的?她又不是他娘!   沈玉照深深叹息:“殿下,胃疼就该多休息,现在正是午睡的时间。”   “那你就陪本宫睡。”他很自然地拍了拍床侧,“沈大人不愿意躺下的话,坐一会儿也可以。”   她能说什么?断然拒绝并再给他灌一勺辣椒油吗?   鉴于他是病人,提出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沈玉照仅作片刻迟疑即答应下来,一面用轻罗菱扇给他扇风,一面在心里念叨着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也不知到底是过了多久,直到楚暮辞的呼吸变得缓慢悠长,而她自己也开始昏昏欲睡时,庭外突然传来异动,紧接着在江尘着急的劝说声中,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咣当撞上墙壁发出巨响。   楚暮辞在睡梦中被惊醒,猛地就要挺身坐起来,但沈玉照反应更快,立刻把手环过去,安抚性质地盖上了他的眼睛,同时手中罗扇当成暗器甩出,象牙扇柄正中来人正脸。   “哎呦!是谁居然敢偷袭本王,不想活了?!”   一听这声音沈玉照就知道来者何人了,若说在皇家子弟中,最不着调的是楚暮辞,最温雅知礼的是楚文卿,那么提起最骄傲跋扈的,绝对是皇帝的小儿子,即九王爷楚之昂。   “回九爷的话,是臣。”   “……沈大人!本王一猜就是你!父皇赐给你这把扇子是让你彰显身份的,不是让你成天暗算人的,而且还暗算到本王头上来了!这回你简直是罪上加罪,本王非得跟你理论理论不可!”   “多谢沈大人,这小子交给本宫处理就好了。”楚暮辞被沈玉照蒙了半天眼睛,最初的睡意逐渐褪去,头脑也清醒起来,他含笑看了后者一眼,结果目光一转向自家弟弟,立刻就变成了不耐烦的模样,“……这话唠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还有,谁允许你擅闯太子府了?真是越来越不把为兄放在眼里,还敢对沈大人不敬!”   “……”须知这楚之昂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楚暮辞敬畏有加,所以一听到对方呵斥,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然而一张俊脸满是愤怒不甘,“三哥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这女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管不管?”   楚暮辞白眼一翻:“沈大人最近一直住在太子府,能把你怎么着啊?”   “你问她自己!”   “臣并不知道。”沈玉照实话实说,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活祖宗,“九爷刚才说臣罪上加罪,敢问这从何谈起啊?”   楚之昂愤而跺脚:“你要给本王心爱的女人说亲事,居然还在这装傻充愣?!”   ☆、榜样的力量   沈玉照的大脑在听到楚之昂说出那句话时就高速运转起来,瞬间即明白了他登门找茬的原因。   给他心爱的女人说亲事……然而她最近在研究的亲事,就只有柳如樱一人。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楚暮辞也已经反应过来:“你指的是柳太医啊?”   “不是她还能有谁!”楚之昂显然是余怒未消,“三哥你给评评理,我都还没找机会下手呢,沈大人居然就要给如樱说媒了,该不该罚?!”   “要罚也是罚你个没出息的,成天就知道窝里反,有了喜欢的女人也不敢表白。”楚暮辞轻哼,“还如樱如樱的叫,人家跟你很熟吗?你不早点行动,现在反倒来责难沈大人——话说,沈大人也是你能骂的?当心为兄卸了你两条腿。”   这威胁极其管用,楚之昂顿时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萎靡地瘫在了椅子上:“我也不乐意这样啊!问题是如樱她心性极傲,贸然表达心意肯定会被她拒绝的,到时我不是更没希望了?三哥你最聪明,难道连一点办法都不帮我想啊?我可是你亲弟弟,我的终身幸福都掌握在你手里,你要是不答应我就……”   “闭嘴!”楚暮辞一声断喝,把对方吓了一跳,总算制止了楚之昂那停不下来的碎碎念。   沈玉照不禁感慨,某位太子的威严气场只有在自家九弟面前才会全开,换句话说,他也就比楚之昂成熟点有限。她思忖半晌,觉得依照楚之昂的性格,今天如果要不到一个说法,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既然他喜欢的是柳如樱,自己目前又在给柳如樱说媒,这不正是段值得雕琢的姻缘么?毕竟楚之昂再喜欢无理取闹,也比那些神头鬼脸的王公子弟好多了,至少他长得耐看啊。   “九爷,容臣说一句可好?”   “有废话就快说!”楚之昂本来还打算怒斥她几句,岂料一转头就迎上了楚暮辞阴森森的眼神,立即自觉地变了口风,“……呵呵,沈大人你慢慢说,本王洗耳恭听。”   沈玉照才不管他是什么态度,只本着爱岗敬业的原则严肃道:“不如由臣来撮合九爷和柳太医的好事,如何?”   楚之昂“嗷”的一嗓子叫出声来:“你是认真的吗?一言既出可不许反悔啊!沈大人只要你能将这件事办成功,之前的恩怨本王既往不咎……”   “臣说到做到不会反悔,九爷您先喝口水歇会儿。”这语速,舌头没打结也是奇迹。   楚暮辞在旁冷笑:“还既往不咎呢,你想追究些什么啊?给柳太医说媒的事情为兄也参与了,你有意见?”   楚之昂当然不敢有意见,他一向对自家三哥敬若神明,其他人包括皇帝在内,谁教训他都不管用,但凡楚暮辞一瞪眼一沉脸,他立刻变怂——当然,皇帝私下里分析过,这和小时候楚之昂跟楚暮辞掐架,后来倒了半个月的血霉,吃尽苦头有关,毕竟他的八字硬不过楚暮辞。   “三哥,那你送佛送到西,把我和柳太医的事儿成全了呗?”   “为兄不是月老,随便拽根红线就能把你和她捆结实了,否则早就搞定沈大人了,还用等到现在?”   “殿下说归说,能不能别总牵扯上臣?”沈玉照面无表情,“当务之急是先把九爷改造一下,看怎么才能最大限度讨得柳太医欢心。”   楚之昂剑眉一挑:“怎么着,还得改造本王?本王这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需要改造吗?”   楚暮辞笑眯眯道:“单从你这自恋到死的德行来判断,不改造成不了人样儿。”   “……”   沈玉照本来还想说“殿下自恋的程度一点也不比你弟弟差”,但想了想还是咽回去了,只以最大的耐心来劝说:“九爷别心急,须知柳太医一直很在意自己身体的缺陷……”   “本王不嫌弃她!有本王在,看以后谁还敢看不起她!谁欺负她本王就栽了谁!”   “问题是柳太医未必愿意。”   “……”   “柳太医虽生性淡泊,可在自己天生残疾这一事情上,却始终很执拗,否则她为何到现在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沈玉照不紧不慢讲得头头是道,“她担心世俗的流言,也不愿给别人多添困扰,恕臣直言,像九爷这种性格,是无法给柳太医安全感的,哪怕袒露真心也难免遭到拒绝。”   楚之昂登时颓了,哭丧着脸嘟囔道:“你还不如直说本王没戏了。”   “臣最擅长化腐朽为神奇,如果九爷确实出自真心,那么任何阻碍都不足为惧。”   “你的意思是……”   沈玉照从容回答:“所以才说要改造九爷您啊,等您变成一个有气度、有担当,温柔又不失严谨的男人后,就能底气十足去见柳太医了。”   楚之昂紧蹙眉头犹豫着:“这是好男人的标准么?听着真不靠谱。”   “那九爷觉得什么样子的才算好男人?”   “像三哥这样的。”楚之昂不假思索道,“英武霸气有实力,说一不二走路带风,瞪眼就能秒杀一众人,这才帅啊!”   合着他这些年都把楚暮辞当榜样,难怪如此不招人待见了。   沈玉照彻底了解了谁才是楚之昂成长道路上的绊脚石,责任感油然而生,她觉得即使是为了柳如樱今后的幸福,也不能任由楚之昂再这么被糟践下去了。   “九爷,请不要找一个错误的参照物作为衡量标准,太荒唐了。”   楚之昂瞥了她一眼:“莫非你认为三哥不优秀?别骗人了,若三哥不是好男人,你怎么可能死心塌地非他不嫁?”   死心塌地,非他不嫁,这两个词语已经完全颠覆了沈玉照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出手揍人了。   “敢问九爷,你是从哪道听途说了这些奇怪的传言?”   楚之昂严肃地告诉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啊,你对三哥芳心暗许,三哥对你一片痴情。”   能看出来的才是瞎子吧?!   尽管内心已然呼啸着万马奔腾,可沈玉照依旧努力保持神情平静,她自知应该忍住踹对方两脚的冲动,只得把控诉的目光投向楚暮辞。   迎视着她质问的眼神,楚暮辞就算想装没听见也很难,他顿了一顿,转而满面微笑地看向楚之昂:“你分析得很对。”   沈玉照:“……”   “不过为兄和沈大人仍处于磨合阶段,有些事还是先别声张得好,你懂的。”   “放心吧三哥,我懂!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公开也不迟,反正除了沈大人你也没想娶别的女人呗!”   “真乖。”楚暮辞第一次觉得自家九弟话痨的时候也挺可爱。   沈玉照接连顺了好几次气,这才终于把心中那股无名邪火压下去,她把一口银牙磨得咯咯响,总算控制住了没用尖利指甲挠破这混账兄弟俩的俊脸。   果真是有什么哥哥就有什么弟弟,更何况弟弟还把哥哥当成自己的指路明灯!   “九爷,您有多崇拜太子殿下,臣无权干涉,但如果想让臣说媒成功,就必须要按照臣的办法来完成。”她刻意将语气加重几分,以示其严肃性,“臣和柳太医关系不错,了解她的为人,也能分析出她更倾向于哪种男人——您若是执意抗拒改变自己,那么臣也就爱莫能助了。”   依楚之昂的性子,此刻肯定要大着嗓门和她理论一番的,可无奈现在他有求于她,更重要的是楚暮辞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地坐着,这位哥哥最护短,惹急了他难免要受皮肉之苦。   他站在原地,表情纠结地挣扎半晌,终是迟疑着问了一句:“你保证……只要本王愿意改变,如樱就能接受本王?”   “不保证。”   “……本王和你拼了!”   沈玉照用扇柄顶着他撞过来的脑袋,淡定继续着自己的思路:“但情况肯定只好不坏,又或者九爷现在可以去试试向柳太医告白,看会是什么结果,碰壁了再回来找臣也行。”   “……”   楚暮辞很适时地煽风点火:“为兄都告诉你了,凡事听沈大人安排就好,这才是对你最有利的做法,为兄难道还会害你吗?”   尽管隐隐感觉自家三哥并没有什么原则,完全就是无条件偏袒沈玉照,但楚之昂最终还是屋里抗拒兄长的威严,垂头丧气选择了妥协。   “要怎么做,你们决定吧。”   沈玉照满脸都写着“就等你这句话”一行大字,她欣然起身,走到门口叫来了江尘,楚氏兄弟分明听见她对江尘淡定吩咐道:“去文王府把五爷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然后她坦然回眸,诚恳告知楚之昂:“臣为您请来了一位真正的好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就真的没个人愿意评论一句吗!!!! 对这无情的世界绝望了!!   ☆、以公谋私情   楚之昂不了解沈玉照的心思,楚暮辞却了解得清清楚楚——所谓找来真正的好男人,无非就是沈玉照以公谋私的借口而已,看似冠冕堂皇,实则令人发指。   在他眼皮底下还敢动歪心思,简直丧心病狂了!   于是他当天下午直接把她反锁在了房间里,加了两条大铁链子在门上还不解恨。   “五弟那里由本宫去交涉,沈大人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沈玉照:“……”   这男人混蛋起来,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费了很大力气劝说楚之昂把自己放出去,谁知后者一门心思遵照楚暮辞的指示,不仅不开门,还站在门外碎碎念着告诫她应该理解楚暮辞的良苦用心,而且频率极高地强调“我三哥对你一往情深你就不要再惦记着别人了身为执柯女官你应该对缘分的问题很敏感才对难道你和三哥不是注定的姻缘吗”……到最后她彻底失去了与他沟通的勇气,转身回到桌边喝茶去了。   被两兄弟同时洗脑,这滋味堪比十大酷刑。   数个时辰后,当夕阳余晖缓慢没入地平线的那一边,外面光线渐暗,夜幕正式降临,听得府外骏马长嘶,五王爷楚文卿终于驾到。   “三哥,别来无恙。”   “为兄除了每天例行和某人生气之外,其他的都很好。”   楚文卿奇道:“是谁如此大胆,惹三哥着恼?”简直是不怕死啊。   “就是把你叫到太子府来的那个丫头。”楚暮辞负着双手,悠然自得道,“不过还好,为兄已经把她关起来了,为了惩罚她以下犯上,今晚不允许她入席共同用膳,咱们哥仨自己吃就好了。”   “……”楚文卿是玲珑心窍,登时猜到自家兄长在计较些什么,也明白了沈玉照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庭院里,他不着痕迹朝东厢房那里瞥了一眼,等回过头来依旧是温文尔雅,云淡风轻,“也好,那就麻烦三哥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三人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的那一刻,江尘就轻手轻脚来到了沈玉照门边。   “主子,主子?”   “听见了,小点声。”沈玉照正拈着块玫瑰酥,边嚼边向外张望,“都去吃饭了?”   “是,太子爷说今晚不给您饭吃。”   沈玉照冷哼:“那是他能决定的吗?”   江尘耷拉着眼睛满脸为难:“可是这门锁着,您也出不来啊……”   “因为我刚才不想出来,现在五爷都来了,我能干等着吗?”   “问题是您……哎呦!”话音未落,那扇脆弱的门板已被沈玉照抬腿踹开,木屑横飞差点没戳瞎他的眼,“……主子,您要说直接踹门,属下也能办到啊!”亏得他还在琢磨怎么用铁丝撬门,太天真了!   自家主子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着,有点火星子就能烧起来。   “这样才刺激。”沈玉照也不知从哪掏出一面小铜镜,爱惜抚了抚自己的鬓角,随口问道,“喂,我美吗?”   江尘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他那暴力主子能说出来的话吗?!   大概是他过于惊悚的眼神提醒了沈玉照,她顿了一顿,复又改口:“我只是比较注意形象罢了,毕竟今晚有贵客。”   所谓贵客,自然是楚文卿。   “主子您美,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怎么能不美?”其实这话也未必掺假,但在此时此刻讲出来,江尘莫名就觉得亏心。   沈玉照没再搭理他,转而去后厨自己找晚饭,吃饱喝足后就搬个小凳子,堂而皇之坐在庭院里,专等那哥仨出来。   所以等兄弟三人走出门时,一眼就看到了轻摇罗扇且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某位执柯女官,在月光下,那种悲伤含愁的民间诗人气质,远观仿佛要羽化登仙了。   然后她微微侧头,很平静地吩咐江尘:“今晚的红烧蹄髈有点腻,你再去沏壶茶吧。”   江尘:“……主子,五爷在后面呢。”   沈玉照如遭雷击,登时“蹭”地站起身:“呦,殿下们都来了?”   “是啊,而且我们也觉得今晚的蹄髈有点腻。”   “……”   楚暮辞似笑非笑:“月下独饮,沈大人好兴致啊,只是不知沈大人在房间待得好好的,怎么就出来了呢?”   这男人嘴贱起来真是欠抽,不过日久天长听习惯了,也就和鸟叫没什么区别了。   沈玉照神色未变:“臣有起床气,午觉睡醒后莫名其妙就破门而出了——恕臣直言,殿下府中的门板质量可不太好,难道银两都拿去支援绮罗苑建设了吗?”   结果还没等楚暮辞开口反击,楚之昂倒抢先为兄长鸣不平了:“那又如何?三哥深受佳人爱慕,偶尔回馈她们一下也是应该的!”   “九爷,您这扭曲的观念亟待改进,不能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啊。”   “你还教训本王?”楚之昂怒道,“你一小小的执柯女官居然屡次冲撞本王,硬要摆出一副参透人生的模样妄图迷惑本王,你以为本王像三哥一样会无底线迁就你吗?本王警告你啊……”   “柳太医的事情,九爷还需不需要臣帮忙?”   “……”   一击得中,楚之昂立刻了解孰轻孰重,自觉闭嘴仰头望向夜空,感慨着今晚的星星真美丽。   沉默已久的楚文卿此时大概了解了来龙去脉,不禁哑然失笑:“看来沈大人特意把本王叫来,是为了九弟和柳太医的婚事?”   “尚没有发展成为婚事,不过本宫会努力撮合的,这就不劳五弟费心了。”楚暮辞不动声色侧身,完全挡住沈玉照看向对方的视线,而后笑容满面拍着楚文卿的肩膀,一直把他拍出了太子府的大门,“其实今晚是为兄找你来的,目的就是好久不见想和你共饮几杯,并无其他要事。”   大约是错觉吧,沈玉照发现楚文卿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仿佛回眸朝这边投来了一瞥,就是那一瞥令她心脏狂跳,顿时气沉丹田高喊出声:“等一等,五爷不能走!”   笑话,她好不容易才把楚文卿请来,怎么可能就这样任由楚暮辞把人家糊弄走?   楚文卿微笑回身,语调温柔如清泉流淌:“沈大人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妨直言,本王定当竭尽全力。”   沈玉照干脆利落一指楚之昂:“那就请五爷暂时在太子府住下,慢慢教九爷怎么才能变成一个好男人吧!”   “好男人?”   “对。”她一字一句强调着,“能俘获柳太医芳心的好男人。”   就因为那一句“能俘获柳太医芳心”,楚之昂彻底遭了罪,根据沈玉照要求,他必须要效仿楚文卿的一举一动,向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标准迈进,因此走路要平稳、笑容要矜持、讲话要深沉、吃饭要端庄……   这怎么听怎么像在训练秀女啊!   不仅如此,他还要忍受着醋意大发的楚暮辞,后者已经发展到了一看见沈玉照和楚文卿出现在同一地点就发飙,但碍于风度和情面不能直接去找那两人算账,于是就揍他撒气。   由于楚暮辞火气太盛,这几天府中已然报废了四扇大门,琉璃瓦片不知掉下来多少,厨房烧了无数次,连后苑的花花草草都枯萎了一半……太子爷异于常人的硬八字,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沈大人,你能不能离五哥远点?”   沈玉照正在捡着盘子里的肉松饼吃,闻言淡定回头:“九爷这意思,是指责臣故意骚扰五爷呢?”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你对五哥的态度和对三哥不一样。”大实话。   “九爷误会了,臣对太子殿下是敬畏,对五爷是爱戴,一视同仁。”   楚之昂简直要为她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拍案叫绝,这得有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连脸都不红一下啊?   两人说话间,忽听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楚文卿如玉山倾倒的俊朗身影便进入视线,他微微笑着,把手里盛奶酪酥的碟子递给她。   “刚才听你跟江护卫提起想吃这种点心,本王顺路去了趟怡香阁,买来给你尝尝。”   他讲得理所当然,沈玉照却是明白得很,他现在暂住太子府,谈什么顺路,根本就是特意去给她买点心的——她感觉自己是被从天而降的好运砸中了。   “谢……谢谢五爷。”   奶酪酥入口即化,甜香气息溢满齿间,她细细咀嚼着,半晌抬眸看向楚文卿,见他也正巧在注视着自己,四目相对,她心神微漾,禁不住唇角轻勾,露出个极浅淡的笑容来。   卧槽沈大人在笑?她可是在笑啊!   旁边的楚之昂瞬间凌乱了。   在全皇城王公子弟的认知中,沈玉照是和面瘫患者划等号的,冰山脸、刀子嘴、会算计,很难想象这种女人为什么要扛起说媒的大旗——可以想见,若是有一天见着她含羞带俏地笑了,那着实无异于西边出太阳。   片刻,楚之昂压抑了好几天的嗓门再度拔高:“沈大人,你干嘛对五哥笑得这么春心荡漾?!”   沈玉照,楚文卿:“……”   一枚鸡蛋大的石子儿破风而至,不偏不倚正中楚之昂后脑勺,差点没把他砸傻了,他愤而回头,见一抹紫色衣袂恰巧消失在走廊尽头,正是他的亲三哥。   就算要惩罚,难道不该惩罚沈玉照吗?是她移情别恋对其他男人笑的,为什么砸他!   所以说作为兄弟中的老幺,他注定摆脱不了出气筒的命运。   ☆、拜会女太医   在楚暮辞的记忆中,沈玉照从来没有对他笑过,哪怕是牵动唇角,微扬眉梢,都不曾有过。   她有双极漂亮的眼睛,顾盼生姿,不过当目光落到他身上时,通常一丝暖意也无,从眸底透露出的情感除了警惕,就是疏离。   她喜欢楚文卿,他一直都清楚,但清楚归清楚,要他放手却是万不可能的。   但凡那丫头最后嫁人,就得嫁给本宫!要笑也只能对着本宫一人笑,谁都不许看!   内心转着这样厚颜无耻的念头,楚暮辞表面上还得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一面继续对沈玉照阴阳怪气施以调戏,一面暗地里对楚之昂实行暴力。   楚之昂表示,自己着实身心俱疲。   “三哥,你有时间就去拆散沈大人和五哥不好吗?为什么非得用我练手!”   而后远处就飘来了沈玉照幽幽的提醒声:“九爷小点声,昨天是怎么保证的?柳太医温婉若水,您大吼大叫迟早要吓到她,这样让臣怎么放心去帮您说合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约是被沈玉照的声音刺激了,楚暮辞原本还在掐着楚之昂的脖子,将其摇晃得像风中飘零的落叶,此时直接松开自家可怜的弟弟,举步出门直奔庭院。   沈玉照正坐在树下,懒洋洋翻阅着一本古籍,不时侧过头去,向身边的楚文卿低声请教,楚文卿也会很耐心地替她解答,眼角眉梢均含着宠溺笑意。郎才女貌,远观恍如一对璧人,倒可入画了。   然而楚暮辞是不可能这么认为的,别人不了解沈玉照,他却是了解得很,那丫头才对古籍之类不感兴趣,无非是想制造和梦中情人独处的机会罢了。   “沈大人兴致颇浓啊,看的什么书,让本宫也瞧瞧。”   沈玉照抬头,见那张妖孽俊脸在面前无限放大,很有种一拳挥过去的冲动,但她忍住了——是的,最近她对于楚暮辞的忍耐力似乎变得愈发优秀了。   “殿下别看了,看也看不懂。”   “本宫即使看不懂,也不妨碍陪你一起看啊。”   “……没关系,臣请教五爷就可以了。”   楚暮辞磨着牙,硬是保持笑容:“不行,那样本宫不放心。”   “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况且沈大人你动机又不太纯,本宫担心五弟的清白。”   这混蛋男人还知道自己在胡扯些什么吗?!   楚文卿很尴尬,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大概都会很尴尬。一方面他喜欢和沈玉照独处的时光,没有理由,从小就很喜欢;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和自己的三哥正面冲突。   楚暮辞喜欢沈玉照,这虽说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在他们这些亲近之人的眼中,却也能看得明明白白。所以他每每面对沈玉照的主动示好,总是一面欣慰,一面又担忧。   “三哥,沈大人,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九弟。”   “五爷何必客气,横竖臣与太子殿下之间,也没什么要避讳旁人的话题。”沈玉照死活不肯放他走,“这次请五爷多住几日,无非是为了给九爷做个好榜样,其实也并不需要您真的做什么,只要在潜移默化中给予九爷良好熏陶就行了。”   楚暮辞朝天翻了个白眼。   楚文卿略显无奈地停住脚步,在场三人你瞧我我瞅你,无从打破僵局,只好各自沉默。   然而此刻总算有人及时赶到,打破了这温度下降至零点的局面,毋庸置疑,是皇城好护卫江尘美男子。   “主子!柳太医请您到宫中一叙!”   沈玉照猛地回头看过去,眼神晶亮地重复着:“柳如樱柳太医么?”   “对啊!”太医院明明就只有那一位姓柳的。   “太好了,正巧!”她将罗扇的象牙柄在桌面一磕,转而心情甚好地看向楚文卿,“烦请五爷陪同前往太医院,也好为九爷的示爱行动多一层保障。”   楚文卿微笑:“本王义不容辞。”   楚暮辞没作声,直接进屋提留着耳朵把楚之昂拽出来了:“一起去,人多好办事。”   沈玉照暗戳戳瞥他一眼:“殿下果真要跟着去?”   “本宫是担心沈大人的安全。”他剑眉一挑,恍若成为了全天下最正直可靠的男人,“从太子府到皇宫路途遥远,不亲自跟随,本宫寝食难安。”   “……”   沈玉照银牙暗咬,心道混蛋你还不如把我拴在腰带上得了。   别看楚之昂平日里大呼小叫的,实际上可怂可怂,越临近皇宫的方向他就越紧张,到后来两腿发软,一直往楚暮辞那边挤,直到被楚暮辞无情推回原地。   “瞧你那点出息。”   “三哥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难道面对心爱的女人不会犯嘀咕吗?”   楚暮辞笑模笑样瞥向沈玉照:“为兄会用自己的男子气概征服她。”   沈玉照:“……”她选择死亡。   太医院的朱漆牌匾已近在眼前,尚未进门就闻到药草香气,楚文卿走在最前面,在屋内环视一周后平静转身:“柳太医似乎不在这里。”   楚之昂正欲说点什么,谁知回头间就看到柳如樱推着轮椅从不远处行来,佳人一袭湖蓝色衣裙,未施粉黛清而不寒,还未开口就已让他失了魂魄。   “如……如樱啊……”话音未落就被沈玉照从后面掐了一把,下意识回眸怒视,“你干嘛?!”   沈玉照面无表情:“九爷请注意形象。”   “……”他忙轻咳数声,直起腰杆作高贵冷艳状,向对方招手示意,“如樱,近来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谢九殿下关心。”柳如樱回答得风轻云淡,她顿了一顿,疑惑地将目光投向沈玉照,“是沈大人带殿下们过来太医院的?”   沈玉照很想否认,但事实摆在面前只能勇敢面对,所以她坚定讲出了真相:“……我也只是碰巧和殿下们偶遇了,缘分啊。”   楚文卿和楚暮辞都明智地保持沉默,并不准备揭穿这个美丽的误会,楚之昂更是大力点头:“对对对,本王偶遇沈大人,听说她要来找你,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柳如樱仍是清浅地微笑着:“劳烦九殿下挂念,如果殿下没有其他事,臣就先告退了——沈大人,太医院诸事繁杂,你我另寻僻静之处闲谈如何?”一面示意沈玉照随自己一起离开。   沈玉照推着轮椅慢悠悠走在前面,回头拼命向楚之昂使眼色,无奈楚之昂关键时刻总掉链子,全然没有再腆着脸凑上去的勇气,最后还是被楚暮辞强行踹过来的。   “哎呦!”   柳如樱闻声回眸,讶然问道:“九殿下没事吧?”   “……哈哈哈没事没事!”他为了掩饰尴尬,只好放声大笑以示豪迈,“本王如今轻功练得太久难免成了习惯,所以偶尔停不住脚步也属正常,刚才没有吓到你吧?抱歉,习武之人总是太过莽撞……” 然后就不幸被同样莽撞的沈玉照踹了一脚。   沈玉照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使其不要太过凶恶,但她又不能直接出言警告这缺心眼的王爷,不要再碎碎念下去降低好感度了,好在楚之昂还不算太傻,很快就把神情调整到最严肃状态,好像突然被附体了,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地正色道:“抱歉,没伤到吧?”   柳如樱:“……”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本王也想跟着前去聊聊天啊。”强行厚着脸皮要求加入。   看某位太医的表情,明显是非常介意,所以她现场编了个蹩脚的借口。   “可以是可以,就怕宫中会传流言蜚语,有损九殿下清誉……”   “谁敢乱嚼舌头?!”楚之昂一声大吼,差点把柳如樱吓一跳,后来还是在沈玉照的瞪视下,忙不迭压低嗓门,“嗯,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敢嚼舌头。”   “对,因为本宫会帮他们把舌头都拔了。”   气氛忽然被破坏,沈玉照立刻转身怒视不速之客:“殿下你不嫌累么?”   楚暮辞神出鬼没站到她面前,笑得春风得意:“沈大人都不累,本宫哪里会累呢?本宫突然想起出皇城向东走有条街上的栗子羹特别好吃,带沈大人去尝尝怎么样?”   “不去,臣还得陪柳太医。”   “先让九弟代替着,柳太医会理解的。”他不由分说扯过她的领子,丢给楚之昂一个“为兄只能帮你到这了”的眼神,转而健步如飞向远处走去,“啊对了,五弟你就不要跟过来了,有那时间就去陪陪俪妃娘娘吧!”   沈玉照:“……”   鬼才相信他真是为了自家弟弟,这种搅混水的本事与生俱来,大概就只有他才能得心应手。   然而最倒霉的是柳如樱,原本想要找她说说体己话,谁知一转眼的工夫就被卖给聒噪王爷了,哪讲理去?   ☆、本宫说真的   沈玉照很不乐意跟楚暮辞逛街,因为他的行事做派完全就是个土财主——当然,也有可能他土财主的潜质,只有在和她一起的时候才会被激发。   因为多看了一眼首饰铺子……“买!要最贵的!”   因为多看了一眼绸缎铺子……“买!要最贵的!”   因为多看了一眼道旁可爱的小孩子……“买!要最贵的!”   “殿下,臣求你了,臣还要脸。”   楚暮辞正低头给她试戴新买的玉镯子,闻言笑吟吟看她一眼:“和本宫走一起很丢脸啊?”   “如果殿下能表现得稍微正常一些,或许臣还不至于尴尬。”   “本宫也没经验啊。”他无奈耸肩,“本宫不晓得邀请女孩子上街,需要准备些什么。”   他怎么可能没经验?成天往绮罗苑里跑,温香软玉抱满怀,居然还说没经验?   大概是沈玉照怀疑的目光太明显,楚暮辞不自然咳了一声,别扭解释着:“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本宫的确给那些烟花柳巷投了不少银两,不过也是为了带动皇城经济发展啊!至于姑娘们主动投怀送抱……只要给钱就行,根本用不着费心哄——可本宫的底线守得很好!”   沈玉照琢磨着这人怎么还刻意解释起来了?搞得她一头雾水,其实他就算不说,她也不致往心里去,但他这么一强调,她反倒不自在了。   “殿下的底线守没守住,好像和臣没多大关系。”   “真没关系吗?”他满脸的失望情绪瞬间不加掩饰,就那么毫无保留呈现在她面前,“那本宫是死是活,你也肯定无所谓了?”   “……”   “那上回在祁连山,你豁出性命救本宫是为的什么?”   她微微一怔,随即把目光移开了:“这个问题殿下之前问过,臣说了,是怕以后都浸泡在陛下的眼泪里。”   他凑得更近些,暧昧地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就没有一丝一毫本宫的缘故么?譬如……你舍不得本宫去死?”   “……哦,应该是有一些的。”   “你这模棱两可的答案骗傻子呢?”   沈玉照扶额:“殿下,你这样当街调戏臣,不合适。”   楚暮辞突然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俯身用力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可对于心爱的女孩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条件反射般推开了他,警惕后退两步,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儿,居然瞬间无言以对。   他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早就告诉过沈大人了,除了你,本宫谁都不想娶——换句话说,除了沈大人,谁都没资格做本宫的正妃。”   换作平时,不嘲讽他几句才不是沈玉照的风格,不过这次她选择了保持沉默。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那一瞬间迎着他含笑的眼神,自己的心跳会莫名加速。   “殿下,咱们不是来吃栗子羹的么?”   他从善如流地颔首:“等着啊。”言毕转身拐进不远处的店铺,片刻,托着两只精致瓷碗走出来,将其中一碗递给她,“慢慢吃,不够接着买,实在不行把这家店盘下来也可以。”   “……请殿下给他们留条活路吧。”   两个人继续沿着繁华的街道走下去,许久都没有再开口,时间仿佛被拉成漫长的刻度,直到楚暮辞转过身来,注视着沈玉照低声唤道:“沈大人。”   “嗯?”   “糖渍吃到脸上了。”修长手指作势要抚上去,“本宫替你拭净如何?”   她本能地侧头闪开,迅速掏出块帕子擦嘴:“不劳殿下亲自来,臣自己能行。”   他幽幽叹了口气:“看来沈大人对本宫的讨厌程度,还真是无药可医了。”   沈玉照动作一滞。   “其实沈大人应该相信,本宫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罪恶昭彰,要说阴险么,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不知怎的,在他刻意强调“只有一点点”的时候,沈玉照突然有了发笑的冲动,不过当她再度抬头,唇边的弧度已经无声无息消失了。   “殿下不是恶人,臣一直了解。”   “哦?那你还躲着本宫,处处和本宫作对?”   她伸出纤纤玉指,抵着他的额头迫使他离自己远一些:“臣可不敢和殿下作对,是殿下经常捉弄臣,为了自我保护,臣不得不出手。”   他不屈不挠地继续凑过来,狭长双眸微眯,看上去魅惑无端:“那如果以后本宫都不欺负你了,你能不能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殿下但讲无妨,臣听着呢。”   他一字一句认真道:“除了向五弟示好之外,也偶尔考虑考虑本宫吧。”   直至回到太子府,沈玉照都在琢磨着楚暮辞的那句话,平心而论,她极少看到他一本正经地样子,没想到冷不防看到一次,就能让她翻来覆去别扭好久。   让他那样骄傲的男人放下身段,孩子气地要求她把对楚文卿的关注度分给自己一点……她站在门口出神地回忆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考虑这些了,因为看见了庭院里自斟自酌的楚之昂。   “九爷,您没回府啊?”   “本王不回去,回去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就在三哥这儿睡了!”   “……”她无语半晌,试探性问了一句,“那今天下午,您和柳太医聊得怎么样?”   这问题像是点燃了火芯子,楚之昂登时扔掉酒杯,任其在地面摔了个粉碎。   “怎么样?一败涂地!她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本王一眼,本王是一心一意想娶她,可她干脆利落就断了本王的念想,连点希望都不肯给!”   沈玉照看着他那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无奈思忖半晌,递了块干净的帕子过去:“九爷,擦擦眼泪。”   “本王还没哭呢!”深感颜面受损,他怒捶石桌,“三哥呢?叫三哥来陪本王喝酒!”   “那您就得等等了,殿下进宫去找陛下议事,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   “那就你来陪!”   “……”   然后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沈玉照亲眼见证了九殿下情场失意撒酒疯的德行,非“惨绝人寰”四字不能形容。   砸桌子摔椅子就不提了,连续报废十余件名贵酒壶也不说了,更要命的是他还放声惨嚎啊,还把鼻涕眼泪都抹在她身上啊,更扯着她的领子想要一起往树上撞啊……   最后沈玉照忍无可忍,直接单手把他扔飞,正好把刚走过来的江尘扑倒了。   江尘:“……”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   “尘尘,看着点九爷,别让他乱蹦跶。”她淡定拂了拂衣摆扬长而去,“我找殿下回来收拾残局。”   毋庸置疑,对付楚之昂,只有楚暮辞才能搞定。   ☆、心有千千结   沈玉照来到皇城门外的时候,恰好碰到迎面而至的楚文卿,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怔。   “这么晚了,沈大人还要进宫么?”   “要找人。”她微微仰头望着立于马上的他,夕阳余晖映在他的面容,俊美如画,“五爷这是打哪儿来啊?”   “承德殿。”他温声回答,“和父皇商讨了一些事情,才要回府。”   她下意识问道:“太子殿下也在?”   楚文卿略显疑惑:“你是说三哥?他极少对政事感兴趣,你又不是不清楚。”   “……”沈玉照瞬间无语,合着自己是被楚暮辞给骗了,那家伙该不会是喝花酒去了吧?   不对,就算是喝花酒,他也没必要瞒着她,横竖她也不是他什么人,难不成还能管着他?   那家伙的心思着实难猜。   正琢磨着,见楚文卿飞身下马,缓步朝她走来,晚风拂动素色长衫,他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唇边带笑:“怎么,沈大人这是遇见难事了?”   “那倒也不至于。”她在他柔和的目光下有些局促不安,只好尴尬摆手,“不过是九爷在太子府撒酒疯,臣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把太子殿下搬回去收拾残局才行。”   楚文卿略一沉吟,随即便道:“本王去一趟吧。”   “……啊?”   “虽说本王对九弟的威慑力不及三哥,但开导开导他还是能做到的,而且……”他抬手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长发,语调温柔,“九弟总住在太子府,也不甚妥当。”   沈玉照反复斟酌着这句话,总觉得有那么一分弦外之音,她不好意思直接问,正在迟疑,忽听楚文卿又道:“如果本王没猜错的话,三哥此时应在太医院,沈大人不妨去看看。”   太医院?和柳如樱在一起?   沈玉照发现楚暮辞真是谜一样的男人,这一刻永远猜不到他下一刻要出什么幺蛾子。   “好吧,那臣去把殿下带回府,避免他再骚扰柳太医。”   “沈大人误会了,三哥是好意。”楚文卿无奈微笑,“本王猜想,他大概是要帮九弟一把。”   也就是说……楚暮辞在替楚之昂当说客?她当真想象不出楚暮辞一本正经给别人说媒的画面啊!   “多谢五爷提醒,那……臣就去助殿下一臂之力吧……”   “如此甚好,九弟那边交给本王,你们不必担心。”他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笑容意味深长,“或许,沈大人也该趁此时机,多些对三哥的了解。”   “……”   若换作旁人和自己讲这话,沈玉照并不会觉得多么惊讶,但此刻说这话的是楚文卿,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五爷你怎么了?臣对殿下的了解一直挺深刻的。”   “是真的很深刻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你和三哥从小打闹惯了,眼里心里装的都是他的缺点,时间再久也难以改观,所以他的好处,你往往会自动忽略掉吧?”   沈玉照一时语塞。   楚文卿温柔拍了拍她的肩膀,如兄长般慈爱:“三哥喜欢你,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只有你这小傻瓜,始终没感觉。”   “可是我……”我喜欢的不是你吗?   沈玉照最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那一瞬间她也在奇怪着,为何自己的第一反应是疑问,而非肯定。   “沈大人一定没有仔细想过,你为什么只有在面对三哥的时候,才会肆无忌惮地使小性?”   “……”   “喜欢和仰慕是不同的,前者如陈酿一般会历久弥香,后者却会随着岁月的推移而变淡。你在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千万别忘记问清自己的心。”他轻笑道,“你是执柯女官,是皇家第一媒,可不要在自己的姻缘上犯糊涂啊。”   沈玉照愣怔在原地,直到他飞身上马绝尘而去,这才如梦方醒,懊恼地叹了口气。   那番话很有道理是不假,不过也侧面反映出……自己被委婉拒绝了吧?   还没来得及开口坦白,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楚文卿说得对,她有权对所有人的姻缘牵线搭桥,却唯独对自己的姻缘不知所措。   正所谓,当局者迷。   夜幕已至,太医院内静无声息,以至于沈玉照走进去的时候,很有种自己在做贼的错觉。   然后她就迎面撞见了某位当值的太医。   “呔!何人胆敢夜闯太医院!”   “是我。”相比起对方的咋呼,她显得很淡定,“我是来找柳太医的。”   借着头顶月光,对方总算辨认清了她的脸,顿时笑逐颜开:“哦,是沈大人啊,柳太医在御药房呢——太子殿下也在。”   楚文卿果然判断得没错,楚暮辞的确来找柳如樱了。   “你不要声张,我进去瞧瞧。”   “哪能声张啊,沈大人慢慢聊。”那位太医颇为暧昧地看她一眼,眸底燃烧着八卦的激情,“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的。”   太子爷和执柯女官于深夜在太医院私会,还拿柳太医做挡箭牌,皇城两位活祖宗的地下情史,这故事他能独自玩一年。   沈玉照就算不问也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干脆不搭理他,只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径直朝长廊深处走去,到了御药房门口她正欲敲门,却又鬼使神差地中途停下,站在那里不再往前了。   屋中传来柳如樱和楚暮辞的交谈声。   “敢问柳太医,当真对九弟没有一丝好感吗?”   “九殿下年少英才,哪里轮得着臣来妄作评论了?”柳如樱语调和婉,“臣只是觉得,自己与九殿下并不合适而已。”   听得楚暮辞悠然答道:“合不合拍的,总要经过时间证明才能得出结论,柳太医现在就给这段感情判了死刑,是不是有些武断?”   然后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沉默。   “按理而言,柳太医你与九弟也不是一朝相识的关系了,用青梅竹马四字形容都不为过,何必硬要分割出如今这样陌生疏远的距离。”   平心而论,沈玉照对楚之昂的往事了解甚少,毕竟在她和皇子们厮混在一起的时候,楚之昂总是状况外的那一个,极少出现在自家兄长们的视线内——现在看来,原来他当初是去找柳如樱了。   她不禁暗自感慨,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硬要装出客套的样子,恐怕柳如樱内心也是纠结的,不敢过分亲近楚之昂,以免给予他希望之后,又带给他失望。   半晌,柳如樱复又缓声开口:“除了这一身医术,臣着实与废人无异。”   “你担心会拖累九弟?”   “九殿下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理应与更完美的皇族闺秀结为连理,而不是……”   “可他就是死心塌地要娶你,你想让本宫代为劝说,本宫也无能为力。”   “……”   楚暮辞低声叹息:“更何况,如果他觉得会被你拖累的话,断不会等到今日。那小子其他事情没一件做得像样,但就是这一点,本宫很佩服他的决心。”   他自认不是个称职的兄长,能为楚之昂做的也不多,然而能帮对方一把总是好的。须知世间磨难有千万种,却只有感情这种事,坚持最不易,得到的过程也最痛苦。   “柳太医大概不晓得,九弟曾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做过些什么。”   柳如樱的声音终于平稳不再,带着几分犹疑和不安:“愿闻其详。”   楚暮辞平静道:“那时皇城中常有多事的纨绔子弟,将柳太医你的身体缺陷当成笑话,在背后大肆嘲讽,结果他们后来无一例外遭到横祸,不是被卸了手脚,就是家中为官的亲眷被随便找了个罪名革职查办——那些事都是九弟安排的。”   “……都是九殿下做的?”   “哦,准确来说,本宫也插过手,譬如陪着他一起揍人。至于革职查办之类的么,那是他对父皇死缠烂打的后果,本宫顶多是点拨了几句。”   纵然是沈玉照,在门外听到此处也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她终于了解了楚之昂把楚暮辞当作人生榜样的真正原因,合着他俩曾经一起密谋过如此大快人心的事情。   相比之下,柳如樱就没她那么轻松愉快了,毕竟当事人永远不可能和看客保持在同一情绪。   “太子殿下方才所言……”   “绝无半点虚假。”楚暮辞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柳太医,实不相瞒,九弟远比你想象中更一往情深,否则依他那浮躁的性子,苦守十年无异于取他性命。”   或许,这便是爱一个人的奇异之处了。   该说的都已说尽,他复又道声告辞,起身便欲离开,不料才一举步就被柳如樱从身后唤住。   “太子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那样最好,本宫也盼着柳太医能认真考虑。”   “殿下可否容臣多说一句?”   “柳太医但讲无妨。”   柳如樱微笑:“殿下若是能像此时一样,把劝说臣的温柔和耐心留给沈大人,臣想,沈大人应该也不会让殿下等太久了。”   这话差点没让外面的沈玉照摔下台阶,但很快就重新挺直了腰板,不知为何,那一瞬她突然很想听听楚暮辞的反应。   这混账家伙,还不定会说出多么欠扁的回答呢。   岂料屋中良久静默,直至楚暮辞开口,却是极其风轻云淡。   “你说那丫头啊?就算本宫想要全部说给她听,她也未必会在意的。”他自嘲轻笑,“本宫努力的年头不比九弟少,但是很遗憾,本宫在自己的感情上终究是个笨人,不晓得怎样做才算是真的对她好。”   他捉弄她想吸引她的注意力,她视为挑衅;他讨好她想哄她高兴,她当作图谋不轨。反正在她眼里,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始终是那一年调换她课本、偷拿她情书的恶劣少年,这些年从未改观。   他盼着她能相信自己喜欢她这一事实,但对她来说,他所做的一切都太过孩子气,不值一提。   房门缓缓朝两侧打开,面前出现了沈玉照尴尬的一张俏脸,四目相对,两人都凌乱了。   最终还是沈玉照准备强行打破僵局,硬是厚着脸皮装偶遇:“原来殿下也在柳太医这里啊?真巧。”   “是巧得很啊。”狭长双眸仿佛沾染了星光般明亮起来,楚暮辞薄唇微勾,笑得愉悦无比,“没想到会在太医院和沈大人相遇,既然如此,不如顺路一起回府吧?”   “啊……全听殿下吩咐。”   好似有种特别的默契,谁也没提偷听这回事儿。   片刻,他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沈玉照本能地想要挣脱开,谁知反而被他回拢手指掐了一把腰间软肉,她银牙暗咬,正琢磨着要不要踩他一脚,结果祸不单行,头顶瓦片突然噼里啪啦雨点般砸下来,若非俩人躲得快,估计此刻就得以血洗面了。   八字硬可真不是说说而已!   屋中传来柳如樱紧张的声音:“殿下,沈大人,没有受伤吧?”   “没有,放心吧。”沈玉照掸掸衣襟上的灰土,抬眸乜着楚暮辞,“……不过殿下,这太医院的整修费用,可得你负责。”   ☆、已渐入佳境   那天楚暮辞是怎么一反常态游说柳如樱的,沈玉照听了个清清楚楚,但楚文卿究竟和楚之昂交流了些什么,她可是毫不知情。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这件事情终于有了些许进展。   具体表现就是楚之昂的胆气足了许多,他开始频频主动接近柳如樱,送首饰送胭脂,送她一直在找的医书,甚至还发展到推着她的轮椅,带她出宫买衣服吃东西,俨然是要正式追求的苗头。   而柳如樱尽管仍没有接受他的爱意,在十次邀约中却也至少会应允六七次,而且始终紧绷着的拒绝态度也逐渐有所松动。照这样下去,修成正果是迟早的事。   ——他那么不甘寂寞的一个人,却肯无声无息守我十年,欠他的时光,我总要一点一滴慢慢补回来才好。   ——玉照,原来在爱我的人面前,所谓的自卑和顾虑,全都不堪一击。   ——我想我能坚定信心的,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最后这句话,算是柳如樱给沈玉照的交代,她说谢谢她,帮了楚之昂,也帮了自己。   但其实沈玉照心中很清楚,在促成这段感情的过程中,起到最大作用的不是自己,自己无非是顶着执柯女官的名号,稀里糊涂趟了一趟浑水而已。   楚暮辞和楚文卿事先没有商量过,却硬是凭借着那点兄弟间微妙的默契,合作打了一场漂亮仗。   这样一来,她反倒觉得自己荒唐了。   说什么要改造楚之昂,理论上是正确的,实行起来似乎也像模像样,可最后呢?楚之昂依旧是楚之昂,浮躁莽撞,半点不曾变成温文儒雅的模样。上次她还看见他在花园内陪着柳如樱,一面推轮椅一面不间断碎碎念着,可偏生柳如樱就听得很高兴,那种明亮而纯粹的笑容,是与她作为太医时那副神情完全不同的。   也许,让他维持最本真的品质就可以了,毕竟柳如樱过去熟悉的、现在认可的,亦或是将来深爱的,都是这样的楚之昂,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亏得她说媒多年,却差点在这段姻缘上犯了糊涂。   “沈大人想什么呢?投入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回忆被某人低沉魅惑的声线拉回现实,正托腮沉思的沈玉照一激灵,托腮的手臂一滑,脑袋险些砸在石桌上:“……殿下观察得还真细致啊,臣只是困了。”   楚暮辞站在她身边,笑吟吟低下头:“是困了,还是思春了?”   普天之下,从古至今,能把“思春”二字讲得如此超凡脱俗的太子,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沈玉照绷着一张冰山美人脸,面不改色心不跳 :“殿下自行想象就好,何必特意问臣一遍?”   “因为本宫想听沈大人说话。”他十分认真诚恳地调戏着她,“本宫就喜欢沈大人口蜜腹剑舌灿莲花,还喜欢你蛮不讲理拳脚相加。”   “……殿下,臣打早就劝你好好读书,这些成语可不能乱用。”   楚暮辞丝毫不以为意,仍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看:“沈大人这是害羞了么?”   “不,臣没有。”   “其实即使沈大人承认了,本宫也不会笑话你的。”   沈玉照感觉太诡异,这男人简直比戏子还能变脸,此时此刻哪里还有那晚在太医院和柳如樱促膝长谈的正经模样?转眼间就又恢复成原先吊儿郎当的状态了。   “殿下您累不累?这大晌午阳光明媚的,不去补个觉多可惜啊。”   他悠然回答:“沈大人愿意陪的话,本宫就去睡。”   “不去。”她连冷嘲热讽都懒得给了,就直接丢过去俩字。   “诶?刚才你还说自己困了。”   “现在又清醒了。”她回手一指不远处的江尘,“殿下要是嫌一个人睡不踏实,就让尘尘陪吧,他功夫高强,绝对有安全感。”   江尘:“……”自己招谁惹谁了?   然后两人对视半晌,谁都没再开口,只是简单粗暴地用眼神试图击垮对方。   一般在这种时候,最后都是楚暮辞选择妥协,当然此次也没有例外,因为他的眼睛瞪累了。   “也罢,既然沈大人执意拒绝,本宫就不勉强了,且待本宫午休过后,再与沈大人共进晚餐吧。”   沈玉照难得正式地起身行礼:“恭送殿下。”   眼瞅着楚暮辞的身影确确实实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她这才彻底安下心来,转身朝大门口走去,然而没走两步就被江尘拦住了。   “主子您干嘛去?”   “随便逛逛,给你挑两件新衣服。”完全是张口就来的瞎话。   江尘无情戳穿了她的谎言:“事实上,您每次出去私会五爷都是这副托词,然后回来再告诉属下,那些衣服都太娘气,不适合属下——所以那条街就只有一家裁缝铺子对吗?”   沈玉照耐心解释:“不是的,只是因为你太过英俊潇洒血气方刚,什么衣服都配不上你而已。”   “主子!属下英俊潇洒是没错,但绝对还没有美到不需要衣服的程度!”   “我知道了知道了,能不能消停会儿?”   “只要您答应别出去瞎跑,属下立刻闭嘴。”   她随手抽出一张银票拍在他脸上:“以后喜欢穿什么自己买,要长衫还是要袄裙随便你,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   “……主子您慢走,小心门槛别摔着!”   江尘双手捧着银票,笑容满面目送自家财神爷逐渐远去。   然后他一转身,就看到了某位阴气逼人的太子爷,不知何时又飘到了身后。   “本宫最讨厌你们这些主仆情深的了。”   “……”   沈玉照的确是要去见楚文卿,那日早朝之后就约好了,她准备当面正式对他表示一下感谢。   茶楼中清香袅袅,雅致的布局,精巧的茶具,墙上错落悬挂的字画,无不彰显着此处是长谈的好地方。   楚文卿敛袖为沈玉照浅斟一杯,径直推到她的面前,唇畔含笑:“古来有诗云,‘洞庭弟子春长恨,二千年来草更长’,沈大人不妨尝尝这上好的君山银针。”   “五爷客气了。”她回拢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有些局促,“按理来讲,应该由我敬五爷才是。”   “你与本王相识数年,难道还需在乎这些无谓的礼节吗?”   她一时语塞,沉默半晌,不禁神色微暖:“五爷说得是,不过这一杯还是要敬的,为的是感谢五爷尽心促成九爷和柳太医的姻缘。”   无论是劝说楚之昂走出阴霾重拾信心,还是后期帮助楚之昂寻找失传已久的珍贵医书赠予柳如樱,楚文卿都功不可没,值得她心存感激。不过另一方面,出于私心,她这次约他出来,也是为了给自己个交待,毕竟暗恋无果,以后还可以当朋友,没必要弄得彼此都尴尬。   她一向快意洒脱,既然当初有胆量喜欢他,如今也有勇气抽身而退。   又或许……还有些更深入的原因,只是她暂不愿意直视而已。   楚文卿注视着她澄澈的眼睛,温文尔雅地笑着:“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今后沈大人若还有难事,尽管直言无需顾忌,本王定当全力以赴。”   这句话,听上去倒像是承诺了。   以茶代酒,两人杯沿相碰,发出一声冽响。   ☆、一笑值千金   若论起皇城中诸多女眷,沈玉照绝对一支独秀,任凭是谁谈论起她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铁骨铮铮的汉子”。   不怕蝇蛇虫蚁,不信鬼神,月黑风高走夜路只有她打劫别人的份儿,这个女人似乎毫无弱点。   可她偏偏在和楚文卿道别后走出茶楼的那一瞬,被实打实地吓了一跳——然而这并不能怪她,相信不管是谁,在街拐角突然被男人拦腰抱住,且一抬眼发现对方居然是内心住了个神经病的太子殿下时,情绪都不会太稳定。   “殿下,臣要喊非礼了。”   “别呀沈大人,本宫在这吹两个时辰的冷风就为了等你,你不感动也就罢了,还要往本宫心上戳刀子。”   她面无表情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殿下请自重,撒娇不适合您这样的天之骄子。”   “说得在理。”楚暮辞笑盈盈接口,“本宫也同样觉得,‘偷情’二字不适合沈大人。”   果然,他搞定江尘一路跟到这里来,就为了就楚文卿的问题对她冷嘲热讽。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无聊而幼稚的男人啊?   “殿下又误会了,臣只是想感谢五爷上次仗义相助。”   “仅仅是感谢他一下吗?”   沈玉照很自然一点头:“嗯。”   楚暮辞笑得别有深意:“那本宫也帮了沈大人不少忙,怎么没见沈大人感谢本宫啊?”   得,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沈玉照抬眼瞥着他:“殿下想让臣怎么感激?”   “只要是沈大人的表示,本宫都喜欢。”某位演技派太子爷很适时摆出一副受委屈小媳妇儿的表情,哀怨控诉,“还是说沈大人一开始就没想着本宫,一心一意全惦记着五弟了?”   尽管调侃的语气占多数,但沈玉照还是听出了其中几分真实的吃醋意味,说来也怪,以前她从不会在意这些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时觉得不重要的问题,现在竟然也变得分外敏感起来。   她发现,自己在来时道路上做出的决定果真异常明智。   “殿下又开玩笑了,臣可不敢忘了这回事儿。”纤纤玉指解下腰间锦袋,她在他眼前晃了晃,饶有兴致地问道,“能猜到是什么吗?”   楚暮辞却没和她打哑谜,直接夺过来拆开,见里面是一条做工精致的腰带,金线绣成飞鹰的图案,最边缘有个工工整整的“暮”字,但很明显针脚青涩,和那只鹰的绣工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瞬间就明白了。   “沈大人真是争分夺秒啊。”他扬眉轻笑,“和五弟见面,居然还特意抽出时间给本宫挑礼物,本宫着实惶恐。”   沈玉照轻哼:“这冷嘲热讽的,看来殿下是不喜欢了?不喜欢就还给臣吧。”作势要取回来。   谁知楚暮辞动作快她一步,登时把腰带揣进了怀里,语气含笑:“别呀,沈大人连本宫的名字都绣上了,这东西除了本宫,谁还敢用?”   “……”他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不过沈大人未免太吝啬,绣都绣了,怎么还只绣一个字呢?”   沈玉照发现这男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状若随意地回了一句:“急着见五爷,来不及了。”话音未落忽觉身侧有风掠过,一侧头差点亲在楚暮辞脸上。   楚暮辞贴近她耳边呵气,看她怕痒地连连闪躲,这才恶作剧般笑了:“本宫不信。”   “……那殿下自行想像吧,臣要回去了。”   结果他就笑的更加得意了,还扯着她不许她走:“不行,沈大人必须和本恶可推   宫讲实情。”   沈玉照很有种一口咬上去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只恶狠狠承认道:“对,臣是因为只会绣最简单的‘暮’字,请殿下别要求太高!”   天知道她其实是和那家铺子女主人临时学习的,她那双手只能摇扇子牵红线,做女工可是难上加难,简直能用笨拙二字来形容了。   楚暮辞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最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这大概属于在爱意中产生的恶趣味。   “没关系,单是这一个字本宫就如获至宝了,毕竟是等了两个多时辰才等来的。”   沈玉照不是没想过,他这次确确实实等在了外面,而且是明知道她和楚文卿在哪里的情况下,仍旧没有进去捣乱,一直看到她出来才现身……他似乎,越来越迁就她了。   柔软唇角轻巧上扬,勾勒出干净纯粹的弧度,她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就笑了,就在他的面前,笑得一派旖旎风光,直把某位太子爷都看呆了。   “沈大人生得真好看。”   回顾千万,一笑千金。   江尘心里很慌张,事实上,他一直在担心楚暮辞把沈玉照拖回来之后,会直接把他这个助纣为虐的护卫给削了。   然而他所害怕的事情并未发生,因为楚暮辞和沈玉照是气氛和谐并肩回来的,前者甚至还捧着一包薄皮核桃,一边走一边剥,然后把核桃仁递给后者。   “呦,尘尘,跪在门口干嘛?”   江尘心道还不是给你背黑锅,我要是不态度良好点保准挨打,但他拿人钱财□□,当面打脸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所以只老老实实低下头:“属下恭迎两位主子回府。”   “你礼数还真是越来越周到了。”他为什么跪着,沈玉照最心知肚明,作为奖励,她往他嘴里塞了一大把核桃仁,“来来来这是殿下亲手剥的,吃了能交好运。”   江尘顿时被噎着了,直了好几次脖子才勉强咽下去,而后哭丧着脸道:“多谢殿下,多谢主子,不过属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禀报。”   “你说呗,能有多重要,火烧眉毛?”   “是这样的……刚才陛下差人来报,让您进宫一趟,说有急事相商。”   “哦那还真是不怎么重要啊。”沈玉照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为堪比亲爹的皇帝分忧的打算,迈着悠闲的步子朝房间走去,“等我用过晚餐再说。”   楚暮辞笑吟吟跟在后面:“本宫去试一试新腰带,饭后和沈大人一起去。”   “最好不要,万一陛下有私事需要避讳殿下你呢?”   “哎呀难道他在民间有个私生女找进宫来了,想让你去给他的老情人牵红线?”   “臣可做不出那丢脸的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叫陛下自己解决。”   江尘仍旧跪在原地,在心中默默为皇帝哀伤了几秒,普天之下做父亲做得像他这样失败的男人,好像也不多了。   ☆、皇帝不选秀   酒足饭饱后,沈玉照头顶明月,脚踏清辉,吹着凉爽的夜风前往皇宫。   哦,差点忘了说,这趟路途自然少不了太子爷的陪伴,他现在恨不得把她直接拴裤腰带上,走到哪都带着。   皇帝还在承德殿眼巴巴地等着,然后一抬头突然看见沈玉照推门走进来,熟悉的面瘫脸,那把花开富贵轻罗菱扇还别在她后脖颈。   “……玉照!你不嫌硌得慌吗?!”   “拿在手里怪累的,要不你以后赏我一把折扇,别在脖子上也舒服。”   皇帝痛心疾首猛拍桌面:“你是朕钦点的执柯女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啊!要不以后怎么嫁出去?”说媒的自己最后却落得孤单终老,传出去简直贻笑千古。   “父皇不必担心。”说话间见楚暮辞负着手从殿外走进,剑眉一挑笑得别有深意,“沈大人就算嫁不出去,也还有儿臣等着,不愁。”   皇帝闻言眼前一亮:“也就是说你们俩……成了?”   “成什么了?”沈玉照斜着眼睛瞥过去,“陛下觉得成什么了?”   要说皇帝也是越老越没出息了,从来都是一正视沈玉照那威慑力十足的眼神就犯怵:“……啊,朕就是随便一说,朕是为你们关系变好而感到高兴啊!”   他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宽慰自己:无所谓,向小辈示弱也没什么,毕竟玉照那极具杀伤力的目光可是曾经连狼狗都吓跑过——更何况自己还有事拜托她,顺着她是必须的。   在自家诸多儿子闺女们中,有四位的必杀技是他最难以招架的,即楚暮辞的微笑、楚琇滢的拥抱、沈玉照的冷眼和楚之昂的唠叨,因为都意味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听得楚暮辞悠然开口:“儿臣和沈大人的关系从小就特别好,父皇您忘了么?”   皇帝暗戳戳瞪他一眼,心道你俩关系真没问题的话,当初是谁硬逼着老子算计玉照,非得让人家搬你太子府去?   不过他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哦,朕相信了——可你跟着来干什么?朕今晚传召玉照是有重要的事。”   “儿臣知道啊,所以才跟过来听一听,没准就能帮上忙了呢。”楚暮辞压根不吃他那套,“父皇尽管和沈大人交待吧,儿臣不打扰。”说完自行去斟茶喝了。   沈玉照淡定道:“太子殿下只是旁听,横竖原先旁听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陛下避讳什么?难道果真有极其丢脸的私事……”   “并没有!”皇帝义正辞严打断了她的胡乱猜测,“其实朕是要向你询问一下,选秀女的日子将近,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认真回答:“准备得不怎么样。”   那边的楚暮辞轻咳一声:“沈大人,做人不能太诚实。”   “……没准备太好了!”谁知皇帝却抢先鼓起掌来,俨然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玉照,你看你平时那么繁忙,干脆这次选秀女就取消了吧——以你的名义,如何?”   沈玉照觉得此时自己很有必要摆出个受惊的表情,不过鉴于她面瘫程度无药可医,最终只是嘴角略显抽搐:“陛下你是在开玩笑?臣可以在早朝公然吃东西,也可以私下收受贿赂,但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臣是不会让步的。”   你刚才说的本来就都是原则问题了!   皇帝心中在咆哮,脸上却在赔笑:“玉照,你就帮朕一次,只要你答应,以后在早朝吃火锅都没问题!”   “话虽这么说,总得告诉臣来龙去脉吧?”沈玉照无奈,“满朝文武都知道,选秀女一事是臣全权负责,就这么草率取消,会叫人以为是臣蓄意干涉陛下纳妃,这黑锅臣可背不起。”   皇帝满脸都写着“为难”两个大字,可他很清楚沈玉照的个性,原因不讲明白了,想让她替自己出主意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思前想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偷瞄了楚暮辞一眼,这才期期艾艾压低声音道:“其实……朕就是不想再往后宫添女人了……省得到时候又要雨露均沾,那朕陪俪妃的时间不就更少了……”   沈玉照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为了让俪妃娘娘独占圣宠啊?”   “小声点!你小声点……”须知自家三儿子可是在那边坐着呢。   楚暮辞将二人对话听了个完完整整,似笑非笑投来一瞥:“父皇不需要难为情,毕竟母后故去甚久,这些年全依仗俪妃娘娘尽心照顾,父皇和她鹣鲽情深也属正常,儿臣能够理解。”   在皇家史册记载中,端慧皇后是个温柔贤淑的好女人,且与皇帝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然而相敬如宾并不代表深爱,身份尊贵也不意味着能占据皇帝全部的心思——事实上,种种现象表明,皇帝真正喜欢的始终是俪妃。   所以楚暮辞此言一出,皇帝就更加尴尬了,只好用眼神向沈玉照求救。   沈玉照可没心情掺和他们父子俩的私人感情,拿捏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严肃道:“陛下的意思臣懂了,但这事提出来容易,实行起来则难上加难——臣总不能直接让从各地精挑细选的秀女们都滚回去吧?”   皇帝神秘兮兮为她出谋划策:“你可以装作不经意间透露出去,让她们听说朕肾亏不举啊。”   “……”沈玉照默默举起手边茶盏,忍了好久,又勉强放下了,“恕臣不能从命。”   “你必须从命!”皇帝“咣当”一脑袋砸在桌面上,开始撒泼耍赖,“亏得朕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你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朕!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朕算是见识了!朕好绝望!”   “……”沈玉照这次举起了砚台。   可惜她尚未来得及执行弑君计划,就被楚暮辞中途拦下了,后者搂着她的后腰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一边向殿外走一边好整以暇招呼着:“父皇您就放心吧,这件事儿臣会和沈大人一起操持,争取最大限度令您满意!”   两个人相互拉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后,只留下皇帝在原地热泪盈眶地喊:“那朕就全靠你俩了!”   朗月仍当空,照亮青年男女美丽的脸庞;风儿继续吹,吹动有情人表白的贼心贼胆……哦,是真心实感。   楚暮辞扯着沈玉照的袖子走到御花园,然后他猝不及防停住脚步,沈玉照一个收势不及,差点撞他身上。   “殿下是准备露宿在这里了?”   “如果沈大人喜欢的话,本宫也可以陪你。”   “不,臣只想回府早点睡觉。”   楚暮辞倾身凑过来,笑得不怀好意:“一个人睡觉多无趣啊,要不还是本宫……”   “殿下!你踩着臣的脚了。”   “……哦。”他镇静应了一声,极其自然地挪开脚,转而重新直视她的眼睛,“沈大人有没有时间,听本宫说两句话再走?”   沈玉照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略显疑惑:“只要殿下别尽说些奇怪的话,臣洗耳恭听。”   “其实这话你听过不止一次了,本宫说来说去,自己也觉得啰嗦,但要让你相信,似乎还得多强调几遍才妥当。”他微眯双眸,眼底的光芒一瞬明亮,摄人心魄,“算一算,给本宫选妃的闹剧也持续好些日子了,既然没有合适的,不如放弃吧。”   她当然晓得他所指何意,但此时此刻,却本能地想要装傻:“殿下可真心疼臣,连终身大事都敢放弃。”   “因为本宫想让你做太子府的女主人。”   “……”   “太子府那么大,你想砸就砸,砸完本宫再去找人修好;你喜欢吃的东西本宫列单子每日备齐,你喜欢颜色的衣服本宫换着样儿给你买来;西域进贡的各类珠宝首饰,不等父皇赏给妃嫔,本宫就都抢来先给你挑;你不愿意辞去官职,本宫就陪着你去给人家说媒,直到孩子出生,咱俩再一起教他牵红线……”   沈玉照面无表情抬手制止了他:“殿下,你是不是受九爷传染了?这碎碎念的。”   楚暮辞住口不再讲下去,目光却也没有移开,就这么定定瞅着她。月光下他神色难辨,俊秀眉眼间少了几分惯常的放肆不羁,倒多了些许极少显露的柔和,那是面对心爱之人才会露出的眼神,无奈,宠溺,醉人心脾。   “所以你啊,还是不愿意。”他似是叹息一声,“本宫不在乎会失了面子,也不在乎会被人看轻,只想换你点头应一句可以,怎么就这样困难呢?”   怎么就这样困难。   相识十年,最不和谐的青梅竹马,他觉得她特别,一直以嘲笑和捉弄的姿态接近她,岂料到最后假戏真做,自己反倒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未娶,她未嫁,也该修成正果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玉照是很想开口承认的,面前这个男人纵使从来都没正经模样对她,可他无论再怎么换着法儿的招惹她,却永远不允许别人碰她半分。   皇城里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强势到骨子里的执柯女官,哪怕是说媒这行当都无法让她变软一丝一毫,可只有他,确确实实将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女人。   她对他来说是不同的,或许他对她而言,也是不同的吧。   “臣……”   然而她未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回头看去,见俪妃娘娘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不远处,袅袅婷婷,曼丽无双。   “原来太子和沈大人在这里,本宫是不是来得不巧了?”   沈玉照颇觉尴尬:“娘娘哪里的话,只是因为陛下传召,回去时刚好路过御花园罢了。”   “原来是这样,仔细算来,本宫也有好些时日没见你了。”俪妃走上前来,亲切拉住她的手微笑道,“听说前段时间文卿在太子府叨扰许久,你们二人相处得如何?”   “……还好吧。”沈玉照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此时会下意识看向楚暮辞。   楚暮辞倒也老实不客气,表面恭敬,讲出口的话可不怎么中听:“额娘此言差矣,须知五弟是暂住太子府,和沈大人并无关系,这个问题,您应该问儿臣才对。”   俪妃估计也是习惯他这副态度了,加之对晚辈一向很宽容,因此也不介意,只柔声细语地解释着:“本宫并没有成心忽略太子的意思,只是见到沈大人太过欢喜而已。”   沈玉照琢磨着自己和俪妃的关系也没那么好啊,说太过欢喜似乎有点蹊跷,心里一想不自觉就问出声了:“难道娘娘找臣有事?”   “可以这么讲吧,毕竟这事也和本宫有关。”俪妃笑盈盈端详着她的脸,从头发到眉眼都看得很细致,“是关于你和文卿的亲事,本宫思想着,也是时候向陛下提出来赐婚了。”   沈玉照只觉脑海中有惊雷炸开,她受了惊吓般后退一步:“娘娘是说笑呢?臣和五爷……”   “本宫知道你和文卿从小就情投意合,文卿这么久都未婚娶,还不是在等着你——如果不出意外,他最近应该对你有所表示了才对啊。”   “……”   俪妃不着痕迹朝瞬间沉默的楚暮辞投去一瞥,随即又将目光移回到她脸上,笑意妩媚:“你放心,这样的天作之合,相信陛下不会有任何异议,到时叫文卿亲自去秋水苑提亲,定要将你风风光光娶进文王府。”   话音未落,楚暮辞铁青着脸色转身,一言不发扬长而去,连头都没回。   沈玉照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觉这误会是闹大了。      ☆、劝也劝不好   楚暮辞意气风发出门去,阴云密布回府来,江尘原本是兴高采烈想要迎接二位主子的,见这架势连忙脚底抹油躲到一边,生怕殃及池鱼。   房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关上。   “这到底是跟谁犯脾气啊?”   “还能跟谁,跟我呗。”沈玉照坐在庭院里,面无表情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娘胎里带的小心眼,改不了。”   “……您小点声,待会儿殿下该听见了。”   沈玉照横他一眼:“但凡你有点出息,都应该坚定不移站在我这边,良心被狗吃了?”   “属下可是真心实意替您着想啊!您和殿下的关系才有些缓和,这莫名其妙就又掰了,不赶紧劝劝多可惜!”   “我怎么劝?”她不耐烦反问,“让我去和他解释,自己跟五爷完全没那回事儿,都是俪妃娘娘一厢情愿的?我还要脸不要?”   江尘哭丧着脸,弯腰凑到她面前不屈不挠地絮叨:“您多少去说两句吧,您和殿下关系和睦,我们当下人的才能安心……”要不倒霉的都是他们。   沈玉照只轻描淡写回了三个字:“快滚蛋。”   “……”   江尘怀着一颗破碎的心悲伤远走,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连续喝完四五杯茶之后,沈玉照最终还是强行克服抵触情绪,蹙着眉头走进了楚暮辞房间。   又或者说,她是门都没敲直接闯进去的。   屋里的灯烛还燃着,楚暮辞端坐在桌旁聚精会神地看书,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环着双臂站在原地,半晌善意提醒:“殿下,您书拿反了。”   楚暮辞脸色一僵,随即干脆利落把书卷扔到一边,冷眼瞥着她:“深更半夜不经允许就进入本宫房间,沈大人请自重。”   沈玉照腹诽着你丫那时公然看我洗澡,我也没找你算账啊,不过她明智选择了不要火上浇油,只耐着性子反问道:“殿下这是紧张什么呢?”   “笑话,本宫紧张?本宫是珍惜名誉,不想在纳妃之前惹来流言蜚语。”   “……”这种厚颜无耻的言辞究竟有谁会相信?   “沈大人你也应该反思反思自己了,免得将来嫁入文王府招人闲话,更何况本宫并不希望和五弟为此起争执。”   沈玉照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抽,差点就挥巴掌朝那张风华绝代的俊脸扇过去,她恶狠狠平复着情绪,良久才勉强重新开口:“虽然不知道殿下到底在怄什么气,不过臣这次来就是为了解释的,之前遇见俪妃娘娘的事,的确是误会。”八竿子打不着的误会。   楚暮辞呵呵笑道:“你都说是俪妃娘娘的事了,居然还告诉本宫不知道为什么?”   “……”   “你觉得本宫在怄气?本宫可是在真心诚意为你和五弟打算着,唯恐避嫌避得不彻底。”   也不晓得是谁以前频频打扰她和楚文卿见面!暗地跟踪、雇佣歌姬、偷听墙角、公然上桌……什么招数都用过了,现在又在这把自己伪装成一朵大白莲花,有意思吗?!   沈玉照拍着胸口告诫自己要冷静,良好的沟通最重要:“大概臣有必要声明一下,臣和五爷并没有……”   “并没有将你们要订亲的关系公诸于众?”楚暮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对,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再等等也不迟,反正就缺父皇一句金口玉言么。”   她恨不得扯着他的领子,将他一把按在墙上咣咣咣地撞。试问这得多有想象力,多么小心眼,才能自行瞎编出来个莫须有的故事啊?   “看来殿下果真一门心思要给臣头上扣帽子了。”   楚暮辞已经开始暗中磨牙了,不过他当然不能表现出来,看向沈玉照的眼神仍是笑吟吟的:“本宫哪有那种本事?本宫只是恍然大悟,沈大人近些日子究竟为何对本宫的态度愈发缓和,原本以为自己就要交好运了,却不想……原来那是沈大人心怀怜悯,特意为安慰本宫而演的一场戏啊?”   这番话令沈玉照的邪火登时“蹭”就上去了,她的耐心向来有限,原想着任由他阴阳怪气几句也就罢了,谁知他变本加厉,说得越来越不靠谱!既然如此,也就别怪她对着他撕破脸,横竖也撕了这么多年,不在乎这一次!   “殿下言重了,臣那只是对殿下发自真心的尊敬而已,不过也要多谢殿下吉言,臣日后若真能与五爷走到一起,那一定离不开殿下的诚心撮合,殿下您才是真的皇家第一媒呢。”   楚暮辞手指攥紧,关节“啪”的发出一声脆响。   “沈大人还真是急不可耐,想必那一日在帝都茶楼与五弟见面时,就将什么都安排好了吧?”   沈玉照冷冷反问:“殿下所指何事?”   “自然是有关聘礼和嫁妆的事啊,哦对了,还有良辰吉日,沈大人作为执柯女官,对这种问题一定了解得最透彻。”   沈玉照银牙暗咬,但清秀面容依旧平静似水,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没错,殿下又猜对了,臣对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姻缘尚且一丝不苟,更何况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某位太子爷额头上的青筋已经在疯狂跳动了。   “为了严格贯彻殿下的吩咐,臣明天就搬出太子府避嫌,这段时间,多谢殿下百般照拂了。”   茶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楚暮辞蓦然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很好!那就请沈大人趁早离开太子府吧!此后本宫的纳妃之事,也请沈大人不必费心了!”   这道逐客令话音未落,房梁的横木不知为何瞬间断裂,其中一块不偏不倚就砸在了沈玉照头上,她躲闪不及,只觉剧痛袭来,而后鲜血就无声无息淌了满脸。   那一刻几乎忘记了痛哼,她抬手捂着伤处,下意识愣怔看向楚暮辞。   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见他啊,吵个架都能被他远程攻击,话说自己现在的八字是不是越来越弱,已经弱到压不住他的晦气了?   楚暮辞显然也快被吓傻了,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跟沈玉照生气,连忙冲上来要帮她止血,结果却被她一把推开。   “不劳烦殿下了。”沈玉照不愧是女中豪杰,这种情况下仍能字正腔圆地表示拒绝,虽说沾染鲜血的长发配上那张面瘫脸,着实有些阴森骇人吧,“臣这就告辞了,祝殿下好梦。”   言毕昂然转身出门去,忽略经过门槛时踉跄的一下,整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潇洒非常。   只留下楚暮辞一个人,发傻地盯着地面上那摊血迹出神。   沈玉照连夜搬出了太子府,这鬼地方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下去了,只是可怜了悲催的江尘,看到她满脸是血闯进房间时吓了一跳,听说她要搬家时又吓了第二跳,最后又被她简单粗暴的包扎方式给予了致命一击,险些没心跳停止。   然而相比起凌晨被敲门声吵醒的楚琇滢,他这种程度的惊吓算轻的。   能够想象么,某位公主迷迷瞪瞪出来开门,一抬眼就看见个包着纱布血痕未干的阴郁女人站在外面,尖叫着想一巴掌扇过去时,却不幸被对方扯着腰带拖进了殿内。   “救命啊有刺客!有鬼!”   “到底是有刺客还是有鬼?”沈玉照随手点燃灯烛,回过头瞥她一眼,“多大人了,还一惊一乍的。”   “……玉,玉照姐?”楚琇滢的三魂七魄总算回到了身体里,她哆嗦着凑上前来,又惊又疑,“早就宵禁了,大晚上你怎么进的宫?”   沈玉照给出的回答理所当然:“骑着尘尘翻墙。”   “……”楚琇滢暗自感叹江尘这护卫当得太艰难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你这血怎么搞的,遭遇刺杀了?有人想暗算你?赶紧报告父皇啊!”   “首先你要弄清一点,在这皇城之内,应该还不至于有人对我深仇大恨,毕竟我只是个牵红线的,没道理招惹杀身之祸。”沈玉照不紧不慢地陈述前因后果,“其实很简单,就是你三哥一不高兴克了我,房梁塌下来砸脑袋了。”   楚琇滢神情扭曲地瞅着她:“我三哥现在这么厉害了?”   “只能说明他当时的确很愤怒。” 诚然,自己更愤怒。   “啊啊……那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玉照深感这问题问得白痴,“我又不是逃婚,随便搬个家还有罪了?我先住你这行不行?等秋水苑修好了我再回去。”   “行是行啊,就是怕……”怕自家三哥杀上门来,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你不用担心,出了事我顶着。”   楚琇滢想了又想,终是用力攥住她的手:“成,我豁出去了!谁让你是我姐呢!”   “还是公主你深明大义。”   “深明大义之类的先放一旁,那个……”楚琇滢小心翼翼一指她脑袋,“你能不能重新包扎一下?我看着眼晕。”   沈玉照诚恳回答:“其实我也不太会包扎,就瞎弄了一下。”   “你也太草率了吧?这是你自己的脑袋吗?!”   “是,我也疼,可这大半夜的,找太医也不方便啊。”   “我现在就叫太医来!养他们干什么吃的,有事就应该传唤!”于是刁蛮泼辣那一面又显露出来了。   沈玉照顺手拽住她的衣袖,把她就势往床上一扔:“我是当臣子的,这样不合规矩,再说了多丢脸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有意思吗?”   “那你就准备这么着……”   “明天叫柳太医过来瞧一眼,无所谓,死不了人。”   “……哦。”   自此,沈玉照在楚琇滢心中的身影又不禁高大了几分,前者变成了敢于正视淋漓鲜血和惨淡人生的、当之无愧的女勇者。   ☆、一群臭皮匠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刚刚透过云层,柳如樱就被楚琇滢派人请到了储秀宫,她看到沈玉照狼狈的模样,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遇袭了?”果然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同样的。   沈玉照的答案变得更简洁:“被克了。”   “……和太子殿下吵架了?”柳太医就是柳太医,玲珑心窍看得透彻,一句话就点出了实质。   然而沈玉照并不怎么爱听:“别说得好像夫妻俩闹别扭似的好吗?太子对臣子施以暴行,这可是原则问题,按理讲要上报朝廷的。”   “但太子殿下不像是会对你动手的人……”   “他当然用不着动手,他一拍桌子,房梁就能塌下来。”   “……”平心而论,柳如樱并不是很会安慰人,因此她滞了半晌,最终勉强想出一个看似合理实则非常不靠谱的理由,“毕竟你和太子殿下都不是凡人,遇到些不平常的坎坷,也属正常。”   沈玉照幽幽抬眸:“如樱,就算你出于对九爷的感情爱屋及乌,拜托也不要昧着良心说瞎话。”   于是柳如樱包扎的动作略一用力,某位执柯女官就本能地叫出声来,前者浅淡一笑,柔声道:“你还知道疼啊?我以为你是铜头铁臂呢。”   “……你直接说蓄意报复不就好了。”   “我是为了你好,你却反过来嘲笑我。”   沈玉照扶额叹息:“可这次谁也帮不了我,顺其自然算了。”   “我有时真不能理解,你究竟为什么总和太子过不去。”柳如樱幽幽叹息,“他有多喜欢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你总是当局者迷。”   “关于他喜欢我这件事,我现在已经相信了。”   柳如樱讶然:“可我以为你喜欢的是……”   “是五爷?”   柳如樱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   “其实也没错,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喜欢五爷。”沈玉照悠然回忆着,“当年的我啊,每天都坚持不懈去旁观五爷练剑,每时每刻都盼着他能多看我一眼,在他面前我不敢有脾气,也不敢大声说话,永远都装出最温柔贤淑的样子,生怕他对我的好感会被磨灭。而且我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会记着给他一份,只要他高兴,但凡他对我笑一笑,我都能满足好多天。”   柳如樱不曾想过,原来传说中的冰山媒人也会有如此细腻的小心思,她既无奈又怜惜,禁不住伸手去抚对方的长发,带着长姐般的温柔:“你啊,若是能把这种情怀的哪怕一分用在太子身上,太子都不至于那么辛苦了。”   “他哪里辛苦了?”沈玉照轻哼,“从小到大,最闹腾的就是他,兄长没个兄长的模样,成天处心积虑算计我,骄纵蛮横无理辩三分,说得都是他!”   “你瞧你瞧,平时连表情都懒得多做的人,一提起他情绪就激动成这样,还说不在乎?”柳如樱纤纤玉指点在她胸口,“亏你还是皇城第一媒,牵过那么多红线,却吝啬于自己的这一条?你怎么就不想想,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算计你?出身高贵的郡主有多少位,他怎么就偏偏缠住你不放手,而且一纠缠就是十年?”   “……”沈玉照无言以对。   本以为抵触一个人,就能够永远顺理成章地抵触下去,他的坚持、他的执著、他偶尔流露出的关怀和温存,她都能装作看不到。但当她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在意他的安危,开始在与他对视时心跳不止,开始会为了他的误解而生气……   她并不是没想过,楚文卿那时对自己讲的话句句在理,可她当初压根就不肯认真考虑。   或许,仰慕和喜欢当真是不同的,她可以为了楚文卿把自己伪装成完美的样子,因为害怕会被对方看轻,但她在楚暮辞面前从不会这样,她把所有的坏脾气都留给了后者,毫无顾虑。   大概是……她潜意识里确信,楚暮辞自始至终都会包容自己,不管何时,不管何地。   这个认知瞬间令她恐慌起来。   “不行如樱,我想我们得换个话题了。”   “换不换话题也由不得你了。”柳如樱将目光投向殿外,“各路人马似乎都来找你了。”   沈玉照立刻正襟危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仿佛这样就可以减少自己丢脸的可能性:“不一定是来找我的,毕竟你和公主都在。”   话音未落,几人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近,其中夹杂着楚琇滢兴高采烈的声音:“苏苏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储秀宫了?还有九哥你怎么把五哥也带来了?”   沈玉照:“……”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最先进殿的是步伐矫健的楚之昂,出乎意料的,这次他没有直接扑向柳如樱,而是一眼就看到了头缠纱布盘腿坐在床上,酷似江湖骗子的某位执柯女官。   “哎呦沈大人,谁把你揍成这样了?”   “……承蒙九爷关心,并没有谁揍臣。”   楚之昂还在那喋喋不休:“不可能啊!本王记得沈大人你单手能拎起一头牛,一拳能轰碎御花园的高墙,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绝对不是凡人啊!你不用忌惮对方身份,本王替你去向父皇请命,非得把那胆大包天的刺客抓捕归案,七十二种刑罚轮流上他一次才解恨!”   沈玉照真想用自己那所谓“能轰碎御花园高墙”的拳头,对准他那张俊脸狠狠挥过去,但她还是忍住了,毕竟得顾及到柳如樱后半生的幸福。   最终柳如樱实在看不下去,嗔怪地拍了楚之昂一下:“尽瞎说,沈大人这属于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能意外成这样啊?”   “……”   正闹着呢,见楚琇滢挽着苏沐的胳膊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闲庭信步般的楚文卿,除了公主殿下,那俩男人都表示对沈玉照这副尊容接受无能。   “难不成沈大人真是遇袭了?”苏沐忧心忡忡,“连太子府都敢闯,现如今刺客都这么猖狂了?那储秀宫会不会也不安全……”话没说完就被楚琇滢踮起脚在脸上亲了一口。   “放心吧,没刺客,就算有也进不了皇宫,你别杞人忧天了。”楚琇滢看向沈玉照的眼神意味深长,“玉照姐这绝对是意外。”   楚之昂还在那边嚷嚷:“你们都说是意外,那到底是什么意外啊?”   好在现场还有个能保持清醒头脑的楚文卿,他走过来,动作轻缓摸向沈玉照的伤处,见她因疼痛而瑟缩了一下,目光不禁显出几分略带无奈的宠溺:“沈大人未免太不小心了,你是女孩子,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   结果沈玉照还没开口呢,楚文卿就接茬了:“没事儿,留疤三哥也要她!”   沈玉照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说得也是。”楚文卿笑了笑,低头帮她将鬓边一绺乱发整理好,在无限凑近她耳畔的刹那,他刻意压低声音,极缓极慢道,“以后凡事别冲动,三哥他有时也属无心。”   “……嗯。”   沈玉照晓得,楚文卿什么都能看出来,那一刻她感觉这男人温柔得像极了自己故去的父亲沈云霄。   她一时有些恍惚,须知在多年以前,父母之间静水流深的感情就很打动她,那时她年纪尚幼,却已立下愿望,有朝一日要手牵红线、笔落姻缘,还要找个像父亲一般文武双全又专一痴情的男子——后来她就遇见了楚文卿,也成为了皇城中最权威的媒人。   大约一直是有执念的吧,她觉得在楚文卿身上找到了沈云霄的影子,所以多年来才不愿放手。   但是现在,她在靠近楚文卿的时候,却终是释然了不少。   若换作以前,听到他替楚暮辞讲好话,她说不定会别扭好久,可是现在,她反倒觉得轻松,仿佛有人给出了自己原谅楚暮辞的理由,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一样。   心境变了,一切就都改变了。   她想,自己实在不该再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下去了。   “那个……既然碰巧大家都在,咱们能不能顺便讨论一下陛下的事情?”毕竟人多好办事,她可还没忘记皇帝的托付呢。   楚琇滢奇道:“父皇怎么了?昨晚你也没跟我提啊。”   “陛下并没有怎样。”沈玉照镇定回答,“他只是想把今年的秀女选拔取消而已。”   众人:“……”   “然后我拒绝了。”   “你拒绝了他也还是得强迫你。”正可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楚之昂对自家老爹的德行简直太清楚,“所以你最后妥协了,过来找我们帮忙了。”   虽然被讲得太窝囊,但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沈玉照叹气:“陛下退了一步,答应走个形式,我们要做的也很简单,让今年进宫的秀女全都不合格,送她们回家也就罢了。”   “我一点也没听出这哪里简单了!”   “玉照姐你没搞错吧,把秀女们全部遣送回家?”连楚琇滢都瞧出不靠谱来了,“那可都是从祁国各地精挑细选出来准备入宫为嫔为妃的,难道你要告诉她们一个都不合格吗?”   沈玉照烦恼托腮:“我就是负责这个的,能不明白吗?可公主你要搞清楚,现在是陛下不想让她们进后宫,为人臣子的,就得迎难而上替君分忧啊。”言毕有意无意瞄向楚文卿,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稳住局势。   楚文卿是玲珑心窍,自然了解皇帝有此想法是为了什么,关系到父皇母妃幸福的事情,对他而言可算不得闲事。   “本王帮你。”   ☆、强行秀恩爱   由于楚文卿最先表态,在场这群臭皮匠均本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原则,决定帮助沈玉照一起把秀女们骗回家——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看沈玉照状况过惨,担心对方狗急跳墙,真用那双“能轰碎御花园高墙”的拳头把储秀宫拆了,所以才不得不就范。   三天后,恢复了昂扬精气神的沈玉照在御花园聚集众人,开始正式布置作战计划,且作战计划一环扣一环详细具体,一听就知道这绝对是……在胡说八道。   “考虑到行动的默契程度,本次的分组情况为公主和苏公子,九爷和柳太医,我和五爷。”   作为楚暮辞的忠实拥护者,楚之昂最擅长在楚文卿面前拆她台,当即举手提问:“沈大人,请问你和五哥的默契程度表现在什么地方?”   “表现在臣和五爷都属孑然一身,没有可以组队的对象。”沈玉照不闪不避回望过去,威胁意味十足,“如果九爷有意见,不妨自己和五爷一组,臣和柳太医共事也会很愉快,毕竟柳太医目前也是一个人。”最后一句话被她着重强调,   楚之昂下意识看了柳如樱一眼,见后者只是微笑并未表态,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忙不迭回道:“沈大人也太严肃了些,本王都听你安排就是了。”   三哥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他和柳如樱全靠沈玉照撮合,同样的,若是沈玉照想在柳如樱面前将自己坏话,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防不胜防,他可得罪不起这个活祖宗。   “我到时应该是负责检查秀女的身体情况。”柳如樱温声道,“需要半真半假地找些借口么?”   “借口是一定要找的,而且越离谱越好,有人敢质疑就叫他们去找陛下,看陛下向着谁。”   潜台词是:皇帝自己生出的事情,当然也要他自己硬着头皮圆下去。   楚之昂道:“那本王呢?”   “九爷的任务更加简单。”沈玉照纤长的手指在桌上不轻不重一点,“你发挥长处,尽量制造事端就好。”   楚之昂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合着这女人又在拐弯抹角埋汰自己呢。   楚琇滢耐着性子等了半天,此时终于好奇地凑过来:“玉照姐,那你需要我和苏苏做什么?”   沈玉照对于“苏苏”、“滢滢”这种相互之间的爱称着实接受无能,她面无表情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为了照顾公主情绪,避免公主过于无聊,臣想委托你和苏公子去做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   “诶?是什么?”   “扮鬼。”   “你让我放下身段去扮鬼?!”   沈玉照淡定点头:“等秀女们过了我这关,再过了柳太医那一关,剩下的就要看你了。”   楚琇滢杏眼圆睁,双手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这种扰乱后宫、有损皇家威严的事情,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太有趣了!”   众人:“……”   楚琇滢热烈鼓掌,顺便揽过苏沐的腰笑嘻嘻道:“放心吧,我和苏苏保证完成任务!”   苏沐低声道:“待会儿我就回太师府准备材料和工具。”   “对,记住小心点,别叫你爹看见,要不他又该絮絮叨叨了。”她这么嘱咐着,一面思维又不知不觉偏离了轨道,“我觉得咱俩成亲之后必须请父皇重建一座府邸,千万不能住在太师府里,太师常年不娶越来越唠叨,长此以往我怕自己精神会变得不正常。”   苏沐温和微笑:“我爹最近收敛不少,而且他大部分时候是不在府中的。”   “诶?那他去哪啊?”   “去醉仙楼找老板娘。”沈玉照干脆利落给出了答案,随即用眼神示意苏沐把楚琇滢带走,“二位的感情私事,大可以回家慢慢讲。”   “……噢。”   待楚琇滢和苏沐携手走远,柳如樱便也提出告辞,楚之昂自然是要去送她的,谁知没出两步就见有人长身玉立从远处走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楚暮辞。   不请自来。   “三哥!沈大人在这哪!”生怕对方听不见卖力宣传。   沈玉照暗戳戳翻了个白眼。   楚暮辞负手行至跟前,狭长双眼微微眯起,目光转瞬已在她和楚文卿脸上扫了个来回,这才慢悠悠开口:“看来本宫是出现得不巧了,打扰了沈大人和五弟独处的雅兴?”   你是瞎么你?那边还有俩大活人看不见是吧?诚心找茬对吧!   沈玉照心中有一万匹疯马在奔腾着,但她偏偏不动声色,反而极其自然挽过了楚文卿的手臂。   “虽说殿下出现的时间不算特别合适,但其实也无所谓。”   旁观的楚之昂和柳如樱双双扶额,均表示不忍直视,这俩人怎么就没有好好沟通的习惯呢?非得互相刺激互相挑衅才觉得爽啊?   殊不知沈玉照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楚暮辞不分场合乱吃醋的行为,她为了扳正他这个毛病,绝对可以达到不择手段的程度,包括和楚文卿强行秀恩爱!   不过这的确也不能全怪楚暮辞,无论是谁,在看见心爱之人和男神频繁在一起,估计心里都会掀起惊涛骇浪。   再来看楚暮辞,脑门上青筋直跳,果然已经离发作不远了:“本宫原本还惦记着瞧瞧沈大人的伤,现在想来是用不着了,沈大人没被砸傻也没留下后遗症,这很好。”   沈玉照认真回答他:“承蒙殿下挂念,的确没什么大问题,在五爷的照顾下,臣恢复得非常快。”   此时此刻,最尴尬的人莫过于楚文卿,他若是出声解释,就相当于活活打沈玉照的脸,可他干站着不动弹,就意味着承认自己和沈玉照有不正常关系。   一向温文尔雅的五王爷,这下也不禁有些紧张,但可惜的是,在场没有能帮上他的人。至于楚之昂,他由于承受不住这尴尬的气氛,早就推着柳如樱的轮椅逃之夭夭了。   听得楚暮辞颇为咬牙切齿道:“所以沈大人在储秀宫住得很习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到太子府去了是吗?”   沈玉照款款起身,她甚至还优雅理了下耳边的头发,以表示自己此刻有多么镇静从容:“殿下不要给臣乱加罪名,那晚强迫臣搬出太子府的,难道不是殿下你吗?”   她说得好有道理,竟叫人无言以对。   楚暮辞不屈不挠地瞪着她:“如果本宫现在反悔了呢?”   “殿下可以后悔,臣却很少随便反悔,再者说,殿下都不需要臣帮忙物色正妃了,臣继续赖在太子府也不合适,容易遭人非议。”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硬拉着楚文卿离开了现场,只留下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也许过些日子臣就又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殿下不必担心。”   搬到哪里去呢?说不定就搬回秋水苑了。   可她确信楚暮辞才不会这么想,某位酷爱瞎琢磨的太子绝对以为她要搬去文王府——也罢,就让他生气去吧,她才管不着!   退一万步讲,她脑袋被房梁砸那一下,莫非就白流血了?做梦!      ☆、不走寻常路   对于之前为了和楚暮辞怄气而故意拖楚文卿下水的事情,沈玉照始终对后者抱有歉意,冷静下来后,她感觉自己干的真不是人事儿,简直应该被抽俩耳光才解恨——但难处在于,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跟楚文卿开口道歉。   这种纠结情绪昼夜困扰着她,直到选拔秀女的当天,都和楚文卿的距离近在咫尺了,她也还是没琢磨好。   最后还是楚文卿先行看透了她的心思,将手搁在她头顶浅笑开口:“怎么,在想和本王如何解释的事情?”   “……”亏她一向自诩足够聪明,结果依然在男神面前没有秘密。   “本王很乐于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因此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难道本王还会记恨你不成?”他带着些调侃口吻故意打趣她,“说实话,那天你的手指格外用力,是不是比本王还要不安?”   “……”   他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强迫她坐在了水曲柳台案前:“待会儿人都来了,赶紧提起你执柯女官的气势,别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须知本王从来没生过你的气。”   从来没生过你的气。   沈玉照心口一暖,禁不住低声道:“多谢五爷。”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只是……找个时间,和三哥把心结打开吧。”他悠然回答,“能找个真心以待的人,并不容易。”   这句话,沈玉照曾经和无数人说过,为的是促成那一段段美好的姻缘,可换到她自己身上,她却总是参不透这其中道理。   或许,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   “臣明白了。”她稳了稳神,重新抬头看向他,“要不要叫人再搬一把帽椅来?五爷还站着,臣怎敢坐着呢?”   楚文卿笑道:“你是执柯女官,选拔秀女是你份内之职,你才是主角,本王不过是陪着你罢了,无需麻烦。”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忽听远方太监通报声,紧接着二十余辆轿辇排得整整齐齐停驻在东直门外,再由两位掌事嬷嬷将被选中的嫡女们引到面前,只等着看谁最好运能被选中——哦,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也选不中的。   玉笔在纤长指间稳稳停着,沿那些官员家嫡女的名字一路点过去,沈玉照复又拿出平日里的威严架势,抬眸依次扫过姑娘们的脸。   “右司直郎关颍之女关欣绯。”   “臣女在。”   “名字犯冲,都要关上心扉了,将来怎么和陛下沟通?”她素手一挥,“带下去吧。”   于是关欣绯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掌事嬷嬷拉走了。   沈玉照继续念:“右清纪郎齐鸣之女齐琳琅。”   “臣女在。”   她神色微顿,随即倒转笔尖指向对方:“唇角有黑痣,克夫痣,属于不吉之相,可不能让陛下冒这个险。”   然后齐琳琅也悲催落选。   “太医院院使贾榭之女贾柔。”   “臣女在。”   此刻隐藏在暗处的江尘,遵照自家主子吩咐,将早已准备好的大黑猫放出,那只黑猫凶悍异常,“喵嗷”一声瞬间就蹿到了贾柔脚边。   贾柔登时惨嚎出声,不仅是她,身后好几个没被点到名的秀女也是惊慌失措,有的甚至直接摔倒在地,仪态尽失。   这招果真好用。   沈玉照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而后秀眉微蹙,演绎得恰到好处:“当真是人如其名,贤淑温柔都是假的,在我面前尚且如此失仪,见了陛下还不知是什么样子——把刚才那几个不识礼数的都带走,到敬事房领赏赐,各自送回家去吧。”   这样一来,名册上的秀女已经被筛减了将近一半,她算大功告成。   待环境安静下来,周围又只剩下了两个人时,她出神片刻,忍不住转过身去看着楚文卿。   “五爷,你说臣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过分?”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只是身为执柯女官,在看似圆满完成这种任务后,无论如何都感到有些荒唐。   “现在看来,让她们落选似乎有些不人道,但以后她们会感激你的。”楚文卿缓声道,“嫁入帝王家,哪里就是那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了?深宫后院佳丽三千,如花容貌终将老去,多少女子就此孤独一生,倒不如嫁个寻常人家,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也是皇家中人,却能去除偏见讲出此种言论,沈玉照心中释然,语气便也轻快起来:“那么接下来,就要看其他人的执行效果了。”   “也好,本王便于沈大人共同拭目以待。”   事实证明,沈玉照这里确实是实打实的第一关,连难度也是初始水平,她所谓的严苛找茬,跟后面把关的那几人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全然不值一提。   就拿柳如樱来说,原本沈玉照最担心的就是她,谁知平日里谦和温柔的柳太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也是炉火纯青——分明都是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女眷,非说人家肤色太白气血两亏,说人家肤色过黑肝脏有问题,说人家胸部太大容易早夭,说人家臀部过窄难以生育……她甚至还说其中一名秀女身材比例不好,大腿肌肉也不够紧实,将来有可能影响和皇帝的鱼水之欢……   被淘汰秀女们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至于楚之昂,他就更离谱了,他直接用托盘端了热茶在附近游荡,盯着个秀女就大摇大摆走过去,走到跟前自己腿软摔倒,而后指责是对方不长眼睛故意撞上来,还说自己被烫伤了,要罚对方的钱、治对方的罪——和大街上那些地痞无赖也没什么区别了。   沈玉照听完事情的全部过程,表面自然是波澜不惊表示赞许,心里却在抓狂地想着,这位祖宗当真是被他三哥教出来的,连流氓气息都如出一辙。   “沈大人,琇滢没在宫里,是去准备了吗?”   “啊,回九爷的话,是的,公主早就走了。”   沈玉照回想起刚才楚琇滢全副武装兴高采烈走出殿门时的样子,不禁连寒毛都竖起来了,公主殿下真是个惯于寻求刺激的奇女子,这么有损形象的事情,居然也能做得喜气洋洋。   难道这计划的提出者不是她吗?为什么到最后好像她是段位最低的那个?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见没什么其他事需要帮忙,楚之昂就陪着柳如樱离开了储秀宫,沈玉照独自对着名册盘算着,目前中选的只有仅存的四位秀女了,按理说这就是要被嬷嬷们□□.好后,送到皇帝面前去等待受封的人选了,不过很遗憾,她们注定都熬不过今晚。   她完全信任楚琇滢整人的能力,无须担心,明早就能得出结论了。   所以说毕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看起来挺复杂的一件事,愣是被一群臭皮匠给整得有模有样——好吧,她承认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战绩,须知她可是执柯女官,皇城中牵红线的月老,莫名其妙来一出拆散姻缘的戏码,算什么啊。   回头非得狠狠敲诈皇帝那老头一笔,权当作精神补偿。   烛光摇曳,映照着偌大的内殿有些寂寞,不知怎的,在这样过于静寂的氛围里,沈玉照想起了之前住在太子府时的情景,那时楚暮辞从来不管时间早晚,总是硬闯她的房间,美其名曰“本宫需要精神安慰”,而后缠着她一直海阔天空聊到深夜。   那个男人啊……   她不禁叹息一声,鬼使神差的,突然就想溜达出去散散心,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自己夜里不会压抑到失眠。   谁知刚到御花园,借着月光,她就看到了倚在假山旁的楚暮辞,他仿佛是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来,狭长的眸子像是蕴了星光,深深浅浅叫人移不开视线。   “原来是沈大人啊,真巧。”   不是巧合,沈玉照知道不是巧合,他是在等她。   是不是今夜格外富有魔力,心里想念的人,会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   但她依然从善如流地点头,语气平静:“是啊,巧得很。”      ☆、月是今夜圆   楚暮辞似是料到她会以这样平淡如水的语气回答,也不恼,只似笑非笑道:“听说沈大人成功把名册上秀女的人选筛下去一半,到了柳太医那里又被筛下去一半,现在传言纷纷,都说今年的标准较之往年更加严苛了。”   “臣也是奉皇命行事,不敢有违,殿下是知道的。”他当然知道,皇帝在托付给她这缺德事时,他就在旁边喝茶,如今却又来说风凉话。   “本宫知道啊。”他懒洋洋直起身来,举步行至她跟前,凑近她耳畔轻声道,“其实本宫都做好准备陪着沈大人一起了,毕竟是这么有趣的事情,可惜那时沈大人身边有五弟,本宫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沈玉照轻哼:“那臣是不是应该说一句“当真遗憾”来迎合殿下你的情绪呢?”   “你瞧,本宫这没说两句,沈大人你就又生气了。”   “臣可不敢生殿下的气,更不敢惹殿下生气。”她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跟他来回拉扯,当即转身准备离开,“风寒天凉,殿下还是尽早回府吧,万一被冻出个好歹,臣负不起这责任。”   平心而论,她见到楚暮辞应该是高兴的,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在他有意无意提到楚文卿的时候,她总忍不住想扇他一巴掌。   就不能好好聊会儿天吗?喜欢一个女孩子难道就这么追求吗?   她对于自己的感情不够聪明,他也同样爱犯傻。   然而庆幸的是,这次楚暮辞没再犯傻,他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就攥住了她的手,随即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拽到了怀里。   “本宫不冷,如果沈大人冷的话,本宫温暖的怀抱借给你。”   “……求殿下你别突然说这种肉麻的情话,臣不习惯。”   他剑眉微挑:“莫非沈大人你只想跟本宫吵架?抱歉,那样本宫可不能陪你。”   “……”   “本宫今夜就是来和沈大人诚心实意道歉的,若是沈大人要下逐客令,本宫也只好搂着你直到明日清晨,好叫全皇宫的人都来看看,沈大人有多么的无理取闹。”   “……”沈玉照真是非常非常想吐血,“相比起殿下无理取闹的本领,臣甘拜下风。”   楚暮辞笑意盈盈:“都到这时候了,咱俩不需要相互攀比。”   谁跟你相互攀比了!   沈玉照内心在咆哮,面瘫的脸却依旧面瘫:“所以殿下到底想说什么?臣洗耳恭听就是了。”   “今天五弟去找本宫了。”   她脚下一滑。   “他把一切都和本宫讲清楚了。”   她脚下再一滑。   “沈大人,你很会演戏,尤其是为了刺激一下本宫才演那场戏,本宫被你如此重视,真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沈玉照的目光在御花园附近疯狂搜寻,她已经暗地里给自己设计了无数种死法,就等着具体实施了。   楚文卿最终还是选择了出卖她,她的面子着实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要不是靠脸皮厚强撑着,恐怕此时早就直接跳湖了。   不过……为什么却突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机会说的话,终于有人代为转达。   “殿下,臣有点困,臣要回去睡觉了。”   “咦?不如我们回太子府一起睡啊?”   “殿下,臣要揍人了。”   楚暮辞闻言哈哈大笑,而后蓦然低下头来,不由分说亲在她唇上,带着些霸道的温柔。   “说着玩的,在明媒正娶之前,本宫承诺绝不会动你一丝一毫,这样如何?”   明媒正娶,他说明媒正娶。   沈玉照一时感到心口发热,她发现自己开始反常了,怎么会没出息到这种程度?   “殿下忘了?臣可是要嫁进文王府的。”   “沈大人真记仇,本宫头脑不清醒时讲过的话,你全搁在脑子里,一个字都不带忘的。”楚暮辞说着说着语气放缓,笑意中偏又含了几分歉意,“但那的确是本宫错了,本宫曾经想过,喜欢一个人就要无条件把她留在身边才是,可当误会来临之时,却正是本宫亲手将你推开的。”   沈玉照一瞬不瞬注视着他,没有开口。   “其实那些道理,本宫都应该明白的,可最后还是要通过五弟,才能体会到你究竟有多么委屈,本宫……本宫很后悔。”他攥着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仿佛是害怕一放松她就又跑掉了,“同样的错误,本宫不会再犯第二次了,只要你别再记恨着……本宫等了将近十年,好不容易才盼你回心转意,不想再等十年,眼睁睁看你将来嫁人——若是你将来为□□为人母,夫君也只能是本宫才对。”   他在向她表白,是的,他在向她表白。   她看着他放肆骄傲地活了十多年,然后今时今夜,他在月光下拥她入怀,信誓旦旦说要当她的夫君。   世间有许多事情,本身就是无法解释的,对吧?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勉强非要求个答案。   情不知从何而起,那么,坦然接受就好了。   “离开承德殿的那一晚,殿下问了臣些什么话,现在可还记得?”   楚暮辞笑了:“自然是记得的,可那时你没有来得及给本宫答案。”   “可是臣记不得了,殿下再问一次吧。”   “好,那你可要听清楚了。”他轻抚着她的额头,正是那日受伤的位置,半晌,终是倾身上前烙下一吻,“玉照,做太子府的女主人可好?”   不是沈大人,而是玉照。   沈玉照的唇角缓慢上扬,在她人生中,可见的笑容少之又少,但这次却是最灿烂的一次,张扬明媚宛如日光。   “在殿下说出‘明媒正娶’四字之时,臣就已经点头了。”   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极其精彩,红衣女鬼和其白衣情郎的流言迅速传遍了整座皇宫,据说发现鬼影的地方就在那四位秀女的住处,后半夜更是燃起了大火,幸亏当时四位秀女都在外面被女鬼追得四处乱逃,且火势控制得也很及时,这才没酿成大祸。   据四位秀女事后回忆,当时月光下那女鬼长发飘扬宛如招魂幡,红衣似火满脸淌血,一笑就露出森森白牙,而男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拿着经书扛着拂尘,寒气逼人——她们怀疑这曾经是个富家千金和道士的爱情故事。   为此,公主殿下特意前往对受惊的秀女们表示慰问,谈话内容很是亲切友好,诸如“这地方走水走得很蹊跷啊,莫非是天灾”,“也有可能是当年那个投井自尽的秀女显灵了,毕竟死得那么惨”,“哎呀你们刚进宫还没受封就招致灾祸,不吉利啊”,“万一以后克了父皇,这罪过可就大了”……   最后以那四名秀女涕泗横流求她向皇帝求情告终,说自己情愿被驱逐出宫也不愿连累皇帝,其实就算硬留她们在宫里,估计她们也没胆量了,毕竟克着皇帝是小事,吓死自己是大事。   有传言说皇帝听闻此事后一脸痛心,以忧国忧民的语气吩咐敬事房给予四位秀女丰厚赏赐,并表示这是自己今年龙运不济,不宜纳妃,与他人无关。自己要修身养心,克服私欲,以保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他成功为自己树立了明君形象,可谓一箭双雕,但只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们才知道,他有多么厚颜无耻,不愧能生出楚暮辞和楚之昂这俩儿子。   至此,参与选拔的秀女全军覆没。   然而不得不说,即使是这样刺激的情节,也抵不过楚暮辞和沈玉照私定终身的消息更令人震惊。   楚琇滢原本还奇怪沈玉照为什么突然回太子府去了,她还以为是楚暮辞强行绑架,结果冲上门去营救时才发现,那俩人正坐在庭院里品茶聊天,就好像之前完全没闹别扭一样。   “玉照姐!宫里的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啊。”沈玉照很自然地点头,“公主做得天衣无缝,辛苦了。”   “听说了就好。”楚琇滢耷拉着眉眼,“那现在你跟我解释一下吧,和三哥怎么回事?”   楚暮辞略显惊讶地瞥她一眼:“这还用解释么?你自己不会看啊?”   “……不,我只是不相信玉照姐会被你拐到手,三哥。”   “为兄当然没本事把她拐到手。”楚暮辞笑得春风得意,“其实是你玉照姐把为兄拐到手了。”   沈玉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低头砸核桃,直到楚琇滢凑到跟前来追问不休,这才不得已放下小银锤叹了口气:“还在考察阶段。”   “既然都有‘考察阶段’了,就说明你已经接受他的追求了呗!”   “啊,可以这么理解。”   猜想得到印证,楚琇滢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扭曲莫名,她突然转身,连跑带颠地离开了太子府,一边飞奔一边喊:“不得了啦——三哥当真把皇城第一媒搞定啦——”   沈玉照:“……”   江尘正搬着沈玉照的行李走进庭院,迎面就被某位受刺激的公主撞了个跟头,他从地上爬起来,恰好听到最后那句话,目瞪口呆。   果然,果然,自家主子心甘情愿陷入了太子殿下的魔爪,而太子殿下也心甘情愿做好了几十年承受主子毒舌的准备,从此他俩说过对方所有的坏话都成为天边浮云,啪啪啪打脸。   但始终不变的是,作为护卫的他依旧要遭受虐待,毫无转机。   ☆、弟妹齐上阵   皇城本就是八卦消息的孕育地,更何况皇家队伍里还有像楚之昂和楚琇滢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嘴巴,于是一时间,关于楚暮辞和沈玉照成双入对的传闻漫天飞,已经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沈玉照最近很悲催,无论她走到哪里,办公事还是办私事,都有人凑上来,摆出一副关心她生活幸福的严肃嘴脸,然后问着最欠抽的问题,譬如“沈大人你是怎么收服太子殿下的,不愧是皇城第一媒啊”,“难道你不会因为太子殿下的孤星命格而感到困扰吗”,“记得原先沈大人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一向紧张啊,原来那都是真爱的掩饰吗”,“沈大人成为太子妃之后,是会继续坚持牵红线还是辞官归隐呢”……   沈玉照表示,她真想把那群人的嘴全缝上,但她并不能这样做,因为八卦的队伍里也包括皇帝。   对,就是皇帝,那个自诩明君,却只对鸡毛蒜皮家务事感兴趣的老头儿。   “陛下您都盘问臣两个时辰了,还不累吗?臣说多少遍了,这两天不上朝的原因是不乐意看那群大臣的脸。”   “你为什么不乐意看他们的脸?难道你连朕的连也不乐意看了吗?难道朕这英俊的容貌还不足以支撑你上个早朝吗?”   “嗯,不足以支撑。”   “……”   沈玉照面无表情抬头看他:“陛下你何必绕弯子,想问太子的事情直接问就好,莫非臣还能转头就走吗?”   “诶?你真的不会转头就走吗?”皇帝又惊又喜,“没错,朕就是想问你和暮辞的婚事……”   沈玉照转头就走。   “……喂!你说好不走的!”   “不,其实那个问句的答案是肯定的,臣的确会转头就走。”   皇帝老泪纵横:“玉照,你就让朕过把瘾好不好?就过一把瘾。”   如果不是靠着先天面瘫的优势,沈玉照此刻大概已经被他吓哭了:“陛下你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把臣怎么着呢。”   “朕能把你怎么着啊?朕就想了解一下儿子和闺女的感情问题,这难道不是长辈该做的事情吗?”   “陛下该做的事情只是治理好这如画江山。”沈玉照依旧不为所动,“或者可以学习太师,除政务之外拓展其他爱好,也算夕阳无限好。”   皇帝忿忿冷哼:“别跟朕提那个老没出息的!催了他多少次上门说媒的事儿,就是不听话,活该孤单一辈子!”   沈玉照表面上懒洋洋地应着,心里却在嘀咕:也不知谁更傻一些,人家苏太师成天和醉仙楼老板娘见面,一口一个小月的叫着,快活似神仙,哪里还在乎说不说媒啊。   不过这事绝对不能透露给皇帝,否则他又多了个八卦点,她今天就别想走出大殿了。   她现在亟需有人来拯救自己,譬如有谁必须请她去说媒,不说媒就会死之类的。   结果磨蹭来磨蹭去,请说媒的人没出现,绯闻男主角却出现了。   熟悉的清越男声自殿外响起。   “儿臣就说玉照怎么天快黑了还没回府呢,原来是被父皇扣押了。”   “……你能别用‘扣押’这个词吗?”皇帝满脸黑线,“朕是在和好闺女促膝长谈呢。”   “的确是‘长谈’,真的很长。”沈玉照实话实说,“臣已经饿了,求陛下容臣回去。”   楚暮辞笑道:“饭都备好了,全是你爱吃的。”   皇帝悲愤莫名:“你们这是在向朕炫耀!”   “难道不是父皇你自己好奇么?”   “朕就是想听听你俩的感情史,有错吗?”   “哦那并没有什么,只是儿臣年深日久的真情终于感化了她而已。”楚暮辞顺手搂住沈玉照,推着她的肩膀向外走去,“父皇放心吧,儿臣会好好疼玉照的,任凭她再怎么野蛮对待,也只承受绝不还手。”   沈玉照冷冷道:“臣也会保护好自己,尽量抵抗住他的孤星命格。”   “……”   如此爱情,真真叫闻者感动,见者流泪。   然而皇帝就是皇帝,他总能在不靠谱的时间地点想起一些不靠谱的事,譬如说现在。   所以当楚暮辞和沈玉照前脚刚刚踏出殿门那一刻,就听得他在身后扯着嗓子喊:“诶!别忘了回去准备准备,过几天咱拖家带口下——江——南——”   两人的背影猛地顿了一顿,而后毫无征兆地加速,转眼间已消失在对方视线内。   摸着良心讲,楚沈二人当然不想陪皇帝去下江南,想出门游玩自己去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个啰嗦的老头呢?   尤其当听说皇帝是为了让身体不好的俪妃散散心才做此决定时,俩人就更加不想答应了。   上次的误会的引子就是俪妃,见面多尴尬,而且这明明是皇帝和宠妃的一段佳话,何必硬要加上“拖家带口”四字破坏气氛?   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太天真了,依皇帝那黏糊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两人逃脱?昨天刚回绝,今天清晨大部队就找上门来了。   楚之昂人未到声先到:“三哥!沈大人!听说你们不打算去江南?江南多好啊,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桃花落雨于初春开遍,正是谈情说爱的绝佳地点啊!大家都同意一起去了结果就少你们俩,你们俩心里都不会过意不去吗?你们俩为什么就……哎呦!”   一个茶杯迎面飞来,不偏不倚正巧击中他额头,楚暮辞沉着脸色走出来,抬眼没好气瞪他:“大早晨的吵什么吵!你这话唠的毛病要是不改,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   楚之昂登时被吓住了,愣怔半晌左右环顾,讪讪转移了话题:“……沈大人呢?”   “还没起床。”   楚之昂瞬间想到了“好”主意,立刻打了鸡血般转身朝沈玉照房间的方向飞奔而去,一面跑一面嚷:“沈大人快起床啊,来和本王聊聊人生——”   他终究是错估了一着,他只想到叫沈玉照出来能管住楚暮辞的嚣张气焰,却不曾想过,沈玉照的起床气比楚暮辞更可怕百倍。   听得一声巨响,门板忽然从里面被人生生拍断,横飞出去砸在他的面前,只需力道再加一点,刚才估计他就破相了。   某位执柯女官披头散发出现在视线中,眉宇间凝聚的怒气还未散开,她手中托着一件方方正正的砚台,看样子是刚才没过瘾,准备再砸一次。   出于保命的本能,楚之昂撒腿就往回跑:“三哥救命啊!沈大人要杀我!”   楚暮辞如神兵天降,登时拦在沈玉照面前,大手将她的小脑袋一把按进怀里,另一只手揽在腰间,很有节奏地抚着头发:“乖哦,他是欠打没错,不过这砚台挺贵的,算了吧。”说出的话完全与此刻温柔的画风不符。   楚之昂悲愤莫名,深感自己的一腔热血都喂了狗,碰巧此时柳如樱也来串门了,后者一见他满脸委屈扑过来,本能地张开双臂护住,挺疑惑地低声询问了半天,这才了解了来龙去脉。   “那是因为玉照还没睡醒啊,她没睡醒时就是这样的。”   “其实他俩就是成心合起伙来欺负我!没了你我孤军奋战,怎么赢得了他们啊!”   楚暮辞好整以暇笑道:“无论是聪明程度还是武力,你都只有吃亏的份,唯一可能赢的,大概也就是讲废话的口才了。”   楚之昂气得咣咣咣拍着柳如樱的轮椅:“我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跟你们一起下江南!”   楚暮辞就轻描淡写回了两个字:“不去。”   “……”   “原来玉照不喜欢热闹么?”柳如樱柔声道,“我本以为你会对游山玩水之类的邀请感兴趣。”   “那也要分谁邀请。”沈玉照此时睡意也醒了大半,靠着楚暮辞的肩膀,长长打了个哈欠,“这么多人一起去,太麻烦了——不过如樱啊,你也跟着去吗?”   柳如樱坦然点头:“是啊,不然陛下怎么会委托我来劝说你和太子殿下。”   “诶?那我可得问问了。”眸底有狡黠光影一掠而过,沈玉照故作正经道,“你是以什么身份下江南呢?难道是九爷的未婚妻?”   “喂沈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楚之昂护妻心切,音量顿时提高了八度,“就算我这么盼着,那也不能真让如樱背锅啊!”   柳如樱嗔怪地推开他的手,这才无奈解释道:“我当然是以随行御医的身份去。”   楚暮辞和沈玉照齐齐点头:“好事好事,祝二位玩得愉快啊!”   “……”   很明显,仅靠两个人的力量是劝不动这俩活祖宗的,所以第二波援兵很快就赶到了,依旧是人未到声先到,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女声。   “三哥——玉照姐——”   得,公主殿下也来了。   楚琇滢像只花蝴蝶一样飞进来,一见面就不依不饶:“为什么不下江南?你们知道我都快被父皇烦死了吗?他和我唠叨了一下午,说不劝动你们就要把我和苏苏的婚期延后!玉照姐,我和苏苏可是你撮合成的,你得负责到底——对不对苏苏?”   看表情,苏沐显然是不太想和她统一意见的,然而本着媳妇最大的原则,他还是温文尔雅点了头。   沈玉照简直要为她的神逻辑拍案叫绝:“那臣以后是不是还得负责您的洞房花烛夜啊?”   “那就不用了,毕竟是我和苏苏的私事。”   “……多谢公主体恤。”   楚暮辞的眼神在楚琇滢和楚之昂身上来回打量着,半晌阴森森开口:“大早晨的聚了一院子,就为了做无聊的说客,你们究竟有多清闲?是不是待会儿五弟也来,大家就凑齐了?”   而后就听见了某位王爷低沉含笑的声音。   “三哥果真料事如神,知道我也被父皇派来了。”   “……”   好吧,是自己输了。   ☆、一起下江南   沈玉照到底还是没能拒绝楚文卿的劝说,或许是因为他的那句“本王已和母妃解释过了,无意介入你和三哥的感情,母妃也默认了,她原先只觉得你是个好姑娘,并不是存心要你和三哥产生误会的” ,以及说这话时,眼神中那点无奈的笑意。   他什么都看得透,知道她的心结何在,也知道她在避讳着什么。   她一向对楚文卿心软,尽管现在已经确定那并非出于爱情,但却仍旧不忍让他为难,毕竟自己跟俪妃也没什么大怨,皇帝唠叨,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何必让大家都扫兴。   但是……这件事还得让楚暮辞表态。   她悄悄侧过头去看了楚暮辞一眼,同时用指甲掐了一下他的手臂,这样的小动作外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楚暮辞感受得很清楚,他脸上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唇角却不自觉弯起,笑得宠溺。   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小心思?她不愿意让楚文卿为难,从以前到现在都一个样,但不同的是,如今她是他的女人了。   其实他亦不愿欠楚文卿人情,他很了解,在这场感情博弈中,自己的弟弟表现得很君子,不仅让了一步,到最后还不忘推他一把。   他向来爱得固执任性,所以楚文卿便成全了他,这是属于男人间的默契,他从未提起过。   “啊,既然五弟都开口了,为兄自然不好再拒绝,那就依着五弟的意思吧。” 楚文卿笑道:“如此甚好,我也能去和父皇交差了。”   “三哥就是偏心。”楚之昂神色忿忿,“为什么五哥随便说两句就管用,我折腾一早晨还是之前的结果?”   楚暮辞丝毫不给面子地回答:“因为你折腾一早晨也没说一句正题,越说为兄火气越大。”   “……”   不管怎样,能让这俩祖宗下江南就算大功告成,众人纷纷告辞离开太子府,刚才还热闹非常,转眼间庭院里就又剩下了楚暮辞和沈玉照两个人。   沈玉照还站在原地出神,直到被楚暮辞揉了一把头发,这才茫然回过头来:“啊?”   “还困着呢?”楚暮辞挑眉笑道,“要不要再回去补个觉?我可以□□哦。”   “……你果然正经不过半柱香啊。”   他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那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最正经?”   沈玉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哎呀,还是我替你回答吧,当然是刚才答应五弟的时候啊!”   “……”这家伙讽刺她向来有一套特殊方法,“我还是补觉去吧,你忙你的。”言毕转身准备离开,却冷不防被他攥住手腕,不禁疑惑回头。   楚暮辞也不说话,径直拉着她走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打开箱奁,从内取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   “送你点东西。”   “不年不节的送什么东西啊。”   “是上次腰带的回礼。”他很自然一拍腰间,腰带上绣的“暮”字映入她的眼帘,“你送了本王一件随时能带在身上的礼物,本王也要送你一件时刻不能取下的礼物。”   沈玉照好奇盯着他打开盒子,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对琉璃碧玉的耳坠,被雕成兰花的模样,小巧又精致。   “你怎么会想到买……”   “因为你原来那对耳坠有些旧了。”他加重语气强调着,“鎏金雪玉的那对,别总戴着了,摘了吧。”   沈玉照恍然大悟。   什么回礼啊,这家伙分明就是吃醋她一直戴着楚文卿送的耳坠吧?   “我很少买首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俏生生横他一眼,这表情出现在她那惯常面瘫的脸上,莫名带着些娇嗔的气息,“我只是因为图省事才戴着它,而不是因为那是五爷送的。”   楚暮辞理所当然一颔首:“我明白。”   “啊?”   “好吧我承认,看你戴五弟送的东西,心里多少会有点不舒服。”他把耳坠在她面前晃了晃,眼神清亮,“但最重要的目的,是因为我想让你戴我送的东西,只是想让你戴着它而已。”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他从前时时都在体会着,可当一朝真的得到了,反而不晓得该怎么疼爱对方才好了。   越是来之不易,就越想将其捧在手心。   沈玉照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把耳坠抢了过来攥在掌心:“闭眼。”   “……嗯?”   “我让你闭眼。”   楚暮辞一头雾水,却还是依言照做了,然后下一刻,他忽觉唇畔一凉,是熟悉的柔软触感,他讶然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了沈玉照轻快离去的背影。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初春,飞花点翠,正是出行的好时节。   两辆马车,里面分别载着皇帝和俪妃、楚琇滢和柳如樱,沈玉照随楚暮辞他们一道骑马随行,但见长发如云,衣袂翩飞,真真是可入画了。   楚文卿、楚之昂、苏沐三人在后面并肩而行,不知在说些什么,待会儿看到楚琇滢撩开帘子探出头来,抿唇嫣然一笑。   “苏苏,我和如樱姐都想要一朵花别在腰带上,你和九哥比一比啊,看谁最快摘回来。”   话音未落,苏沐和楚之昂已经一左一右飞驰出去,不消片刻即双双返回,苏沐修长指间夹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娇艳绽放鲜红似火,和楚琇滢那身绯衣极其相配。   每当这时候,就能看出楚之昂的抽风程度了,他手里抓着一大把足有十余朵,五颜六色,然后对着柳如樱喊道:“随便挑!”   楚琇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九哥你好像土地主,好丢脸。”   “喂喂喂有这么说哥哥的吗?”   柳如樱没露脸,直接从马车车窗里伸出手来,取了其中一朵又收回去了。平心而论,柳太医真的是很给面子,但由此也可以判断,人家的确觉得很丢脸。   自家男人蠢到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   沈玉照就在皇帝的马车旁边,放慢速度任由马儿自己向前走,她听到皇帝在车内和俪妃感慨:“真是有活力的年轻人们啊!”而后俪妃笑盈盈道了声是。   她不着痕迹弯起眉眼,这一极淡的笑容转瞬即逝,却依然被楚暮辞捕捉到了,后者从身侧朝她伸过手来:“喏,叫你坐马车你不坐,里面舒服安逸,可比骑马颠簸好多了。”   “我不习惯坐马车。”沈玉照很自然把手搭在他掌心,随即被他手指回拢紧紧握住,“那里空间太狭小了,我喜欢骑马,感觉更自由。”   楚暮辞长久注视着她,忽而展颜一笑:“也对,谁让你是将军的女儿。”   他这一笑,笑得风华绝代,一时间连头顶阳光也为之失色,沈玉照不禁轻咳一声,尴尬移开了视线:“将军的女儿怎么了?”   “我就喜欢将军的女儿。”他探过身来凑近她,一字一句重复着,“特别喜欢。”   结果话音刚落,皇帝猛地掀开了帘子:“没错!朕也喜欢将军的女儿!”   两人:“……”   楚暮辞身形一晃,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有这么个不着调的老爹,他活得也是真累。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可算是渐入佳境了……   ☆、忽闻笙歌起   风回云断雨初晴,返照湖边暖复明。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苹生。   人人尽说江南好,然而江南究竟有多好,惟有亲身到临才感受得到。   正值江南桃花盛开的时节,站在江边望去,但觉视线中繁花色如霞光,微风拂过沁人心脾,直教人瞬间消散了万千愁绪。   皇帝包下了一艘画舫,沿着江面顺流而下,船上笑语阵阵,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   酒过三巡,沈玉照独自走到船舷去吹风,但见雕花栏杆下波光粼粼,远方点点渔火与头顶月色交相辉映,应和着笙歌阵阵,那景致当真是极美的。   半晌,忽听身后脚步轻响,她回头看去,见楚暮辞正朝这边走来。他换了身衣服,玄纹缎面长衫衬得人玉树临风,那双狭长眼眸缓缓眯起,朦胧中恍有光影闪烁,迷离而看不真切。   “一个人干嘛呢?”   “醒醒酒。”她回答得理所当然,“而且这里凉快还清静,刚才公主多喝了几杯,一直在我耳边嚷来嚷去,我担心她待会儿兴奋起来会出馊主意。”   楚暮辞笑了笑:“我也嫌他们吵,正要跟你说,谁知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沈玉照颇为无奈:“我得趁他们不注意才能脱身啊,否则他们没准会集体把我按倒在地。”   他笑意更深,正饶有兴致想在调侃她两句,谁知还未开口却突然蹙眉,微微弯腰将手探向胃部。   “……不会是又胃疼了吧?”她顿时紧张起来,连忙低下头去扶住他,“九爷他们也是,就冲刚才灌你酒那劲头,不胃疼才怪。”   “你现在居然变啰嗦了,也是怪事。”楚暮辞就势向后靠在栏杆上,单手搂着她低声道,“没什么大事,你给我揉揉就好了。”   他的口吻莫名就多了几分孩子气,听得沈玉照心都软了,她垂下眼睫,放缓力道依言给他揉着,一面没好气地嘟囔:“就像谁乐意和你啰嗦一样。”   “那你还说。”   “我这人有个规矩,得管着自己的男人。”她面无表情说着最霸气的话,“所以你有意见尽管提,反正我也不改。”   楚暮辞才不管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只在“自己的男人”五个字上,不禁满足叹息:“我可是修了十年的福气,才能成为你的男人啊……”   “德性。”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借着月光看她清冷秀美的眉眼,心头一热,阖目便要吻下去。   这本该是一幅温柔旖旎的场景,然而很可惜,不幸被人破坏了气氛。   临近那艘船上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短促凄厉,然后便听到“扑通”落水的动静。   “救命啊有人跳江自尽啦——”   楚暮辞和沈玉照惊讶地对视一眼,抬头间正看到远处江面有一双不断在扑腾的纤纤素手,那女子显然不识水性,不消片刻便逐渐向下沉去。   人命攸关的大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沈玉照下意识就要攀着栏杆跳下去,结果被楚暮辞用力扯住,他抬手,略显责怪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记住了,这种事情应该男人去。”   她尚未反应过来,见他已经飞身跃入了江中。   皇帝一行人听到动静也纷纷从里面赶出来,见此情景均面面相觑,楚文卿见沈玉照站在原地,低头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边的船上有个姑娘跳江自尽。”   “什么?那三哥呢?”   “他刚也跳下去了。”   楚琇滢闻言登时惊道:“也就是说,是三哥把人家姑娘推下去的?!”   “诶诶死丫头你能不能别这么瞎猜?”楚之昂对于她诋毁自己人生偶像的行为感到气愤,“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三哥这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啊!”   “……”   皇帝略显心惊胆战,本能地凑近沈玉照,想通过她来加强一下心理建设:“玉照啊,暮辞下去多长时间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陛下您别乌鸦嘴。”沈玉照不着痕迹横他一眼,“那不是已经过来了么。”   果然,楚暮辞正一手托着昏厥过去的姑娘朝船边游来,临近船舷时让众人把姑娘救上去,自己则在船壁上使力一撑,轻轻巧巧落在沈玉照身边。   “聊得都挺高兴啊?还不赶紧救人。”   于是以楚之昂和楚琇滢牵头,两人大呼小叫地比着嗓门,合力把姑娘抬进去,说要让柳如樱帮忙看看。   初春的夜风依旧带着寒意,尤其是刚从江水中上来,楚暮辞浑身湿透,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唉,大晚上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太狼狈了。”   沈玉照默不作声脱下外衣给他披好,推着他往回走:“快点回屋,烧水沐浴,我去找人给你熬点姜汤来。”   “……太麻烦了,用不着的。”   “胃疼还没好又受凉,半夜如果烧起来我可不带管你的。”她冷哼,“别废话,记住了,这也是女人该去做的事。”   楚暮辞被她一顿抢白噎得没话说,沉默片刻,侧头望向她的目光柔情满现。   这真是他家沈大人最可爱的时候了。   半个时辰后,当沈玉照端着姜汤进屋时,见楚暮辞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床边了,后者正盯着烛火出神,听到脚步声这才抬起头,眯起眼睛笑得愉悦无比。   “夫人来了啊?”   “……瞎叫什么。”她瞥了一眼他身上单薄的亵衣,秀眉微蹙,“躺好了去,盖被子!”   很难想象,现在这个手捧姜汤呵斥他盖好被子的女人,就是在皇城中一媒值千金的执柯女官。楚暮辞严格遵从未来太子妃的教导,侧身乖乖躺下去了,但口头调侃仍是必不可少的。   “你到底是我夫人还是我母后啊。”   “别抬举我,我可不敢跟端慧皇后相比。”   他却只是笑,笑着笑着眼神便有些恍惚了:“事实上,我也没见过母后。”   端慧皇后在生他时难产而死,从此他关于母亲的记忆,都不过是从皇帝那里获得只言片语,并无明确概念。若说端慧皇后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痕迹,那大概就是关于孤星命格的说法了吧。   毕竟克死生母,那是伴随他出世的灰色烙印,终其一生都挥之不去。   楚暮辞什么都没提起,可沈玉照却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些许不同意义的东西,她沉默,忽而想起,在他失去母亲孤单自处的这些年里,自己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原本也歧视疏远了他十余年,直至如今,才终究是没有彼此错过。   他会形成那种性格不是没有原因的,只看有没有人愿意靠近他,软化他。   所幸到最后,她成为了那个人。   “以后我陪着你啊。”   “……啊?”   沈玉照迎着他一瞬间变得茫然的目光,似笑非笑:“我说,以后我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楚暮辞怔忡着,一言不发注视着她靠上前来,隔着被子把自己结结实实抱住,半晌,如墨眼眸复又明亮起来,像是蕴着窗外的漫天星光。   “那我是……何其有幸啊……”   “有幸不有幸的回头再议,不过现在你得先把姜汤喝了。”   他实话实说:“那东西真的很难喝,换了你你乐意喝吗?”   沈玉照当然不乐意喝,但她才不惯他这毛病,俏脸一板命令道:“喝!我特意叫人往里加了红糖,应该好多了——毕竟这东西对身体好,如樱说过,女人坐月子都喝它。”   “……”   楚暮辞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一口姜汤喷她脸上,他终于还是放弃了强喝的念头,随手把碗放在一旁,而后揽着她的腰把她按在了怀里。   “我挺好的,生不了病,只要你在这陪我,我就什么毛病都没有。”   沈玉照无语于他的逻辑:“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当然。”   他强词夺理时通常是一脸正直,换作以前她肯定不搭理他直接走掉,但是现在不行了,自己喜欢的人,含着泪也要包容到底。   “真拿你没办法,胃还疼么?”说着把手覆在他胃部,“明天我去问如樱,看吃点什么才最好,横竖酒是不能再喝了。”   她的掌心很温暖,温度透过衣料直达肌肤,楚暮辞抬眸,看她小巧的耳垂上还带着自己买的那对兰花耳坠,不禁轻笑。   “行,都听你的。”   二十多年来,从未有哪一刻,抵得过此时她给予的安稳喜乐。      ☆、二八好年华   被楚暮辞捞上来的那位姑娘叫叶菁儿,正值二八年华,是靠卖唱为生的歌女。据她自己回忆,昨晚是因为在那艘游船上被客人调戏骚扰,不堪其辱,为保持自己的清白这才不得已跳江自尽,却没想到福大命大,被人救了。   叶菁儿生在江南,和所有江南女子一样,像是水做的可人儿,五官精致眉目温婉,一开口嗓音柔软动听,顾盼间都透着柔情脉脉的味道。   俪妃娘娘也是江南人氏,因此对叶菁儿喜欢的不得了,一直把对方带在身边,两人聊得极为投缘,后来她干脆向皇帝提议,自己要收叶菁儿作义女。   皇帝一向对她百依百顺,这点小事自然不会拒绝,当即欣然答应——若说有什么值得担心的,那大概就是怕将来叶菁儿知道他们这群人的真正身份之后,会猝不及防被吓到。   按理说娘娘收个干女儿,大家听一听就过去了,并没有谁会去特别关心,但楚暮辞不行,他一整天都浑身别扭。   不为别的,就为叶菁儿看他的眼神。   叶菁儿也是后来才知道,楚暮辞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特意去了一趟后者房间想要表示感谢。当时门是虚掩着的,她好奇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撞见了楚暮辞满屋追着沈玉照呵痒、逼她对自己笑一笑的场景。   反正最后沈玉照还是被抓住了,她板着脸朝门外一指吓唬他:“有人来了啊,你再闹!”   结果门外真的有人,六目相对,双方都愣在了原地。   彼时叶菁儿很尴尬,但又不仅仅是尴尬,她的眼神中分明透露着难过和委屈的情绪,甚至还有点点水光在闪动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楚沈二人合起伙来欺负她了呢。   “菁儿只是对楚公子昨晚仗义相救的事情表示谢意,没想到打扰二位了,真的很抱歉。”   楚暮辞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只得模棱两可地摆摆手:“不用谢,我也就是顺手一救。”   “……”   “啊我也不是那意思,反正你不用太往心里去,以后凡事别冲动,三思后行啊。”   叶菁儿轻声道:“菁儿谨记恩人教诲,这便告辞了。”   “去吧去吧,慢走啊!”   谁知她临走时偏偏又朝他投来含羞带怯的一瞥,带着三分柔情七分幽怨,虽然只是一瞬间,却着实令楚暮辞和沈玉照琢磨了一整天。   直到和楚之昂他们一起上街的时候,两人还在讨论这事儿。   “江南女子看人都那眼神儿吗?”   沈玉照冷哼一声:“你是真傻啊?即使是大漠女子,看到意中人也是那眼神,她是相中你了。”   “……你可别胡说八道,合着我下了一次水还给你捞上来个情敌?”   她简直要为他厚颜无耻的程度拍案叫绝:“那也就是巧合了而已,当时如果下水的是我,说不定她也爱上我了。”   “……”   楚琇滢在旁边煽风点火:“玉照姐是这方面的权威,她说人家看上三哥了,那必然就是看上三哥了……”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苏沐默默扯走了。   “沈大人你别慌!”楚之昂大力一拍沈玉照肩膀,“虽然那个叶菁儿比你秀气,比你温柔,还比你能歌善舞,但是你比她野蛮啊!你当初不就是靠野蛮这一优点收服三哥的吗?继续保持!”   沈玉照:“……”   楚暮辞和蔼可亲微笑着,伸手把楚之昂的脑袋按进了旁边卖茶叶蛋的大锅里:“拿钱,赔偿人家损失。”   “……三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其实实事求是也是一种美德。”沈玉照面无表情道,“也许我最近该找柳太医谈一谈了,关于九爷你曾经的英雄事迹……”   “沈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楚之昂就差没抓着她的手痛哭流涕了,“我原本想给如樱带点礼物回去的,待会儿一定买双份,另一份孝敬沈大人你!”   正所谓,惹谁也绝不能惹这对雌雄双煞啊。   “不过玉照姐,说真的,我认为你得防着点那个女人。”本着必须站在自家好姐妹一边的原则,楚琇滢神秘兮兮凑过来,贴近沈玉照耳边道,“叶菁儿很会讨人喜欢的,那张嘴能说会道,而且眼泪说来就来,哄得俪妃娘娘把她当成宝儿——你说说,娘娘要收个民间女子当义女,这算什么规矩?”   “……把她收为义女了啊?”沈玉照沉声道,“这倒不算破规矩,只是太荒唐了点,不是贴身侍女,而是义女,那么回宫之后,至少也要被封为郡主。”   楚琇滢忿忿嘟囔:“希望她能珍惜自己的好运,不要奢求其他,她若是胆敢借此刻意接近三哥,我绝对第一个冲上去撕了她。”   “也不用这么冲动,你三哥虽然向来不靠谱,但应该还不至于看见个女人就把持不住。”   楚暮辞伸过手来,很自然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我姑且将这当成是夸奖了。”   沈玉照任由他占自己便宜,转而若有所思望向街道的尽头。   不知为何,那一刻突然有种不详预感,很微妙,却断不致被忽略。   是夜,晚餐在欢声笑语中进行。   恐怕细数从古到今的帝王,能像皇帝这样平易近人接地气的也没有几位,他甚至不纠结地位也不在意身份,只求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共同吃顿饭。   不过说尴尬还是有些尴尬的,只因饭桌上多了个叶菁儿。   也不晓得座位是怎么安排的,莫名其妙叶菁儿就坐在楚暮辞旁边了,且吃饭过程中一直默默暗送秋波,那种光明正大的偷看姿态,弄得对面的楚琇滢都看不下去了,可碍着面子又不能直接发作,只好不断咳嗽,示意沈玉照赶紧采取措施。   沈玉照能怎么办?哪怕她有双“能轰碎御花园高墙”的拳头,也不能迎面给叶菁儿来一拳吧?更何况叶菁儿也并没什么太出格的举动,难道还不许人家动眼神吗?   最重要的是,楚暮辞始终不断往她碗里夹各种好吃的,立场表现得极为明确,让她又觉得自己似乎也不需要做什么。   谁知就在这时候,叶菁儿放大招了,只见她满斟了两杯酒,娇怯地将其中一杯推给楚暮辞,而后款款起身,柔声细语道:“那一日去得仓促,没能好好向楚公子道谢,姑且借此时机敬楚公子一杯,楚公子救命之恩,菁儿没齿难忘。”   “他胃不好,不能喝酒。”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聚集在沈玉照身上,楚之昂和楚琇滢这俩唯恐天下不乱的对视一眼,纷纷在心中竖起大拇指:真帅!   楚暮辞从善如流地点头:“没错,我是不能喝酒。”   叶菁儿显然没料到他会拒绝,神情有些局促:“只是一杯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一杯也不行。”沈玉照淡声道,“所以就换成我替他喝吧,先干为敬。”言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照杯一亮,一滴不剩。   叶菁儿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请沈小姐莫要为难菁儿,这一杯明明是敬给楚公子的……”居然出奇执拗。   听得楚文卿温声道:“沈小姐完全有资格代楚公子饮这一杯,所以叶姑娘无需介怀,楚公子已经接受你的谢意了。”   叶菁儿尴尬站着,继续也不是,坐下也不是,只好求助般看向俪妃。   “玉照关心暮辞自然是应该的,不过驳了菁儿的一番好意也不妥当。”俪妃嫣然笑道,“不如我做个主,请暮辞陪菁儿喝一杯如何?毕竟菁儿刚加入我们,和谁都不熟悉,大家别叫她难做才好。”   皇帝悄悄朝楚暮辞使眼色,示意他别再犟下去了,否则这顿饭谁都吃不好。   忽听一声脆响,青瓷酒杯已经在沈玉照指间被捏得粉碎,她坦然迎着众人投来的惊诧目光,淡定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力气太大了,失误。”   众人:“……”   楚暮辞森然瞥了叶菁儿一眼,蓦然抄起酒壶往自己杯中斟满,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我还有点事要和玉照单独聊,大家吃好喝好,恕不奉陪了。”说完将酒杯朝桌上一扔,转身拉着沈玉照离开了饭桌。   楚琇滢撂下筷子,顺便把苏沐也拖了起来紧随其后:“我们也吃好了,准备去江面吹吹风谈情说爱,大家慢聊哈。”   “诶前面的妹妹等一等!”楚之昂推着柳如樱的轮椅头也不回离开现场,“听说东面那条街上的小吃很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于是屋里一下子清静起来,除了楚文卿和仍旧站在原地的叶菁儿,所有晚辈都跑掉了。   皇帝用袖子挡住悲痛表情,在心中哀叹,自己简直是最无辜被殃及的一个了。   他为何总要成为后辈感情纠纷的牺牲品,堂堂一国之君还有没有点威严了?   ☆、误入桃花劫   楚暮辞和沈玉照牵头,带着另外两对上街游玩去了,回来的时候已近深夜,忽见收敛了很久存在感的江尘出现在前面,神秘兮兮跑来汇报,说俪妃娘娘请沈玉照前往一叙。   对此,沈玉照的第一反应是:“有什么好叙?”   “那属下也不知道啊,属下就是一传话的。”   “你能不能去告诉她我已经睡了?”   江尘奇道:“主子您逗我呢?陛下和娘娘都知道您把九爷和公主拐走上街了,哪里可能蒙混过去?”   “……要你有什么用。”沈玉照面无表情一掌拍在他脸上,“回你房间去!”   某位忠心却悲催的护卫抹着眼泪走了。   楚暮辞沉着脸色:“她想和你谈什么?我陪你去。”   “还是别了,看着和故意挑衅似的。”她懊恼叹了口气,“就算对她的任性有意见,也得顾及着五爷和陛下,我就去一趟吧,见招拆招就好。”   “那……我等你回来。”他仍旧显得不情愿,“有情况及时叫我,我冲过去帮你。”   沈玉照无语:“想什么呢?莫非娘娘还能拿把刀子威胁我么?”   不过话虽如此,她真是搞不定恃宠而骄的女人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另一方面,直到回了房间,楚暮辞都不痛快地惦记着这件事。生平难得路见不平一回,结果救上来的是个麻烦精,这算什么啊?   他坐在桌旁等了很久,越等越觉得时间漫长,可沈玉照始终没回来,到最后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干脆喝茶,一杯接一杯用来提神。   谁知喝了二十多年茶,只有这一次属于越喝越困那种,不多久头开始隐隐作痛,神智也逐渐模糊起来,他撑着脑袋挨了一会儿,后来不知不觉就伏在桌上睡死了过去。   那可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睡死过去,在耳边敲锣都不带醒的。   可惜沈玉照此刻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与俪妃相对而坐,在对方慈祥温情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只想夺门而出。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听某位娘娘说一些诸如“你和太子的事情,本宫很意外,却也为你们感到高兴”,“将来你的嫁妆本宫来出”,后来则慢慢演变成了“你是执柯女官,应该明白喜欢一个人的难处”,“太子将来会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注定泽被众生雨露均沾,你看陛下就知道了”,“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一定不会因为今天的意外而记恨本宫,对吗”……   这到底是在暗示什么啊?分明就是劝说正妻接受妾侍的传统洗脑套路啊!   沈玉照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丧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不时接一句“啊娘娘讲得很有道理”,“臣会好好考虑的”,“时候不早了娘娘要不要早点休息”……岂料俪妃压根就没打算放她走。   “沈大人。”   “……臣在。”   “今晚留下来陪本宫吧。”   “……”   老!天!她!听!到!了!什!么!   沈玉照此刻只想去死,她做不到冷硬拒绝扬长而去,只好委曲求全提供□□服务,尽管她完全不能理解俪妃葫芦里卖的是哪种药。   皇帝都不会孤枕难眠的吗?快来劝劝你媳妇儿啊!   沈玉照僵着身子,直挺挺在俪妃旁边躺了一夜,终于熬到第二天清晨,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下床,只觉胳膊和后背生疼。   尽管她和楚暮辞之间什么都没做过,但后者习惯于晚上搂着她睡,以前还觉得很别扭,现在想想看着实是自己太不知足了,和楚暮辞睡一起,她可以随意踹被子翻身或是抢地方,因为楚暮辞绝对无条件包容——但和俪妃怎么能这样?她要是不小心把俪妃踹下床,那还要不要活了?   按照俪妃的解释来讲,是想通过这种形式拉近与她的距离,叫两人之间不要产生芥蒂,但事实上,这么做芥蒂反而会更深!她已经对俪妃产生了心理阴影!   她现在急需回房补觉,顺便向楚暮辞求一些安慰。   谁知还没走到目的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楚之昂标志性的大嗓门。   “喂!三哥!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疯了?!”   毋庸置疑,这一嗓子把大家都吸引来了,沈玉照心中一凛,忙加快脚步想去看看情况,结果从另一边赶到的楚琇滢比她速度更快,直接把脑袋探进了房间。   “……玉照姐你别过来!”某公主瞬间满脸怒色,张开双手挡住她,转而朝屋里大喊,“贱人你把衣服穿好!”   最后一句出口,沈玉照就知道是因为什么了。神情刹那间由疑惑而变得无比平静,她推开楚琇滢,见楚之昂和苏沐似乎还想阻拦自己,干脆把另一扇门板给卸了,大步流星走进房间。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一幅旖旎至极的场景。   叶菁儿长发散乱,只拢着一件薄纱靠在床头,两条修长美腿若隐若现,而楚暮辞躺在床上还在睡,上身不着寸缕,线条流畅的好身材一览无余——可以想见,这两人昨晚经历了怎样一场翻云覆雨。   最重要的是,牡丹团花的被褥上,那一抹鲜红的处子之血,触目惊心。   恍如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沈玉照忍耐了很久,这才勉强压抑着嗓音的颤抖开口:“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叶姑娘打算给我么?”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叶菁儿杏眸一眨,两行眼泪霎时滑落,“我昨晚只是来向楚公子道歉,毕竟我之前给二位添了麻烦……谁知,楚公子情绪似乎很激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突然抱住我不放,然后……然后就……”她泣不成声。   沈玉照冷冷盯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你的意思是,是他先对你动手的对吗?是他强迫的你?”   叶菁儿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很好。”沈玉照突然笑了,笑得旁边的楚琇滢打了个寒颤,须知她板着脸时并不可怕,只是令人觉得疏远,但她这样含着杀气的狞笑是第一次露出,着实教人不敢直视,“那我就亲自问他。”   话音未落,人已闪身来到窗前,掐着楚暮辞的脖子直接将他拎了起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上去。   叶菁儿简直要被吓傻了。   那一巴掌算是彻底把楚暮辞扇醒了,他茫然将眼睛睁开一道缝,视线中映出沈玉照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尚未弄清情况,只懒洋洋笑道:“回来了?居然到早晨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诶?”他突然看到了同样在床上的叶菁儿,尤其是发现对方衣衫不整时,这才下意识瞥向自己的身体。   于是下一刻——   “我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谁把我搬上床的?!”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楚暮辞惊骇莫名看向叶菁儿:“是你?”   “楚公子莫不是都忘了?”叶菁儿表现得更加无辜,双目含泪迎视着他的眼神,“是你拉菁儿上床的,现在竟然反过来质问菁儿么?”   “……”   沈玉照很有耐心地做总结陈词:“看这意思,昨晚的事情是确实存在的了?”   叶菁儿梨花带雨道:“想来楚公子也是一时糊涂,还请沈小姐不要介怀……”   “我问你话了?”沈玉照冷冷斜睨着她,“我和自己男人讲话,你插什么嘴?”   “……”   楚暮辞搭在床沿上的手上青筋毕现,因用力过度关节都已发白,这一刻他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只能一瞬不瞬盯着她,眼神执拗,像是解释不清偏又不肯认错的孩子。   他盼着她能继续给自己一巴掌,也好让他头脑清醒一点来面对这个烂摊子。   然而到最后,沈玉照既没有很冲动地再赏他一耳光,也没有扯着叶菁儿的头发撒泼,那些都太失身份,不是皇家第一媒的风格。   在确定两人之间果真发生了关系后,她只是收敛起眼中杀气,淡定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目不斜视离开了房间。   她知道楚暮辞一定会追出来的。   果然,还没下台阶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楚暮辞衣衫不整赶到,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玉照,你……你信我。”   “我怎么信你?”她面无表情,“信你一夜之间夺了人家清白?”   额上出了一层冷汗,楚暮辞把她搂得更紧一些,压低声音道:“我发誓会把这件事处理妥当,若处理不好,你杀了我都行。”   “……”   “玉照,我绝对没碰过她,只是现在苦于没证据,我得想办法——别人怀疑都没关系,但你必须要相信我。”   本该是极度焦灼的时刻,他却突然变得极为冷静,除了手臂那份不肯放松的力道。   沈玉照在他怀里沉默许久,终是抽出手来后退一步,替他系好了胸前的扣子。   “下次把衣服穿规矩了再出来。”   此言一出,就意味着她默许了他的说法,不准备再计较下去了。   纤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甲板转弯处,楚暮辞长时间凝视着她离开的方向,狭长眸底光影渐沉,最终无声无息化作一片幽暗冷寂。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何种目的,连他都敢算计的人,不可饶恕。   ☆、坚决不妥协   沈玉照和她的一群损友们正单独租了一条小船在江上漂流,互相比着谁的脸色更难看。   ??半晌,楚琇滢闷闷开口:“真想抄把菜刀去宰了那小贱人。”   ??“这次我支持你,滢滢。”苏沐在旁低声回答,“不过我去就可以了。”   ??“你们俩能不能靠点谱?”楚之昂一脸不屑,“何必要溅自己一身血?直接勒死算了。”   ??柳如樱微笑:“聪明人都晓得,下毒才最无声无息。”绝对内行发言。   ??沈玉照:“……你们快正经点。”   ??“我只是说说而已,当然不能那么意气用事。”某位太医温文尔雅地继续讲下去,“事实上我已经验过房间中的茶杯了,尽管后来被反复冲洗了许多遍,却还是能验出一点点不寻常的痕迹。”   ??“什么?”   “穿心莲……别这么看着我,听名字是不怎么靠谱,但只是会致人意识不清的普通迷药罢了。”   楚之昂表情惊悚:“都致人意识不清了,这已经不能用‘普通’形容了吧?你看三哥做出的那事儿普通吗?”   始终保持沉默的楚文卿无奈递给他一个“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眼神,转而低声安慰沈玉照:“显而易见,这是三哥被设计陷害了,目的就是让你们之间产生嫌隙。”   “我知道。”沈玉照面无表情,“从俪妃娘娘千方百计要留我在她房间过夜这件事上,就能判断出了。”   “……”   “不过我没有怪五爷你的意思,这和你毫无关系。”   楚文卿斟酌了很久言辞,终究还是有些迟疑地开口:“母妃她有时候,总容易好心办坏事……”   “五哥,娘娘这可不是好心办坏事的问题啊!”楚琇滢快人快语,“她分明是在帮助叶菁儿排挤玉照姐,而且还纵容对方使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简直过分!”   楚文卿不说话了,他也明白自己无法给俪妃开脱,即使对方是自己的生母,但于情于理,此事都太离谱了。   “现在最要命的是,我们虽然知道叶菁儿是有预谋的,可却没证据指责她。”苏沐低声道,“毕竟她可以坚持称是殿下强迫她,也可以反咬一口称船上有人故意下药陷害她——无论哪一点,我们都无法推翻说法。”   楚琇滢大力在他肩头一拍:“苏苏你真是难得聪明一次!可惜这话没任何用处,只能平白添堵啊!”   “……”苏沐继续默默收敛存在感去了。   “不过我们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啊。”楚之昂嘟囔着,“其实指不指证叶菁儿无所谓,毕竟主动权在三哥手里,只要三哥不点头,谁强迫都没用。”   这群人认识楚暮辞多年,除了沈玉照,就没见过能让太子殿下低头的人。换句话讲,这次叶菁儿惹到了沈玉照头上,还妄想借此靠近楚暮辞,无疑是天方夜谭。   楚暮辞会发火,真的会发火,尤其是此事还牵扯到了沈玉照。   而他一旦怒起来,后果绝对很严重。   事实正如楚之昂所料,当他们一行人在江上飘够了,集体回到画舫上去时,正赶上楚暮辞以一挑三的好戏。   可以想见,叶菁儿是一口咬定楚暮辞先拉自己上床的,俪妃是向着叶菁儿的,皇帝则是立场不稳但更想袒护俪妃的,楚暮辞孤立无援。   不过现在好了,一群拥护者全赶到了。   沈玉照进门时,正听到楚暮辞一字一句道:“让我娶她,做梦。”   短短六个字,登时又把叶菁儿的眼泪逼出来了,后者抽噎着反问:“菁儿难道逼着楚公子明媒正娶了吗?菁儿只是想为自己讨个说法罢了,毕竟菁儿是清白之身,不愿莫名其妙接下这盆脏水——若定要如此,还不如那晚就投江而死了!”   楚暮辞冷笑:“这么说来我是多管闲事了?那晚就该眼睁睁看你淹死,然后拍手称快就好了?”   叶菁儿哭得更伤心了。   “暮辞,你未免说得太过分了。”俪妃将她护在怀里柔声安慰着,随即嗔怪地瞥向楚暮辞,“分明是你难以自控在先,事后又拒绝负责任,这哪里是有担当的样子?”   “我不需要为她担当什么。”楚暮辞回答得干脆利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根本就不认为自己犯了错误,如果定要有人为此负责,那也该是在我茶中下药的人,而不是我和玉照。”   许久没开口的皇帝此刻闻言,重重叹了口气:“你还能想起玉照呢?你闯祸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玉照会怪你呢!”   楚暮辞阴森森瞪他一眼:“那就要问俪夫人了,平日里也不常走动,怎么偏偏就在那夜把玉照叫走了呢?我的茶中有问题,莫非我自己感觉不出来么?这一切的巧合,谁来给我解释解释?”   “……”   俪妃被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在指责我居心不良了?我不过是收了个义女,并在之前有撮合你们二人的意愿,这就罪大恶极了?”   “我并没有指责夫人什么,夫人多心了。”楚暮辞狭长双眸微眯,眼底隐有锐光闪过,“就像夫人认定是我有意夺叶姑娘清白一样,我也只是在做合理猜想罢了,毕竟我也不喜欢别人把脏水泼过来——更何况这还关系到我和玉照的信任问题。”   皇帝在两面为难的情况下,试探性朝门口的沈玉照望去一眼,很显然是盼着她能站出来打个圆场,但是很可惜,不仅是沈玉照,那边的一群小辈都没有当和事佬的打算。   这是原则问题,容不得任何让步。   听得俪妃略含愠怒道:“只有勇敢承担起你做过的事,玉照才会真正的信任你。如果你是在担心菁儿嫁给你后的名分问题,那么没关系,两人平起平坐就好,让菁儿与玉照姐妹相称,这不是佳话一件吗?”   楚暮辞刚端起来的茶杯蓦然又被他撂回桌面,力道之大简直把俪妃吓了一跳:“我是不是表达的不够清楚?我不会娶她,更不要说让她和玉照平起平坐了——穷尽祁国境内,都再找不出能和玉照平起平坐的女人。”   他对沈玉照宠爱的态度表现得越明朗,对叶菁儿的羞辱感就越明显,于是叶菁儿终于撑不住了。   “菁儿自知无法和沈小姐相比,但那也不代表菁儿就贱人一等,若是楚公子执意不肯承认,菁儿告辞就是了,只当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说着掩面就要往外跑,毫无疑问,最后又被俪妃扯回来了。   楚琇滢夸张叹气:“真遗憾,我连路都让开了,也还是没走成啊。”   俪妃只当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放缓语气换了种沟通方式,决定从沈玉照那里迂回下手:“其实之前我已经和玉照谈过了,对于二女侍一夫的情况,她并不抵触,毕竟玉照是很善解人意的孩子……”   结果沈玉照只用了三个字作简洁否定:“我没有。”   “……”   楚暮辞终于露出了从刚才开始的第一个笑容,笑得发自内心:“对,她的确不可能有,两女侍一夫什么的,若她真点头,也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   他所喜欢的,本就是对底线半步不肯妥协的、骄傲至极的沈玉照。   俪妃下意识看向皇帝,见皇帝也尴尬地不与自己目光接触,复又转过身去,铁青着脸色与沈玉照对视:“难道连你也不愿接纳菁儿么?哪怕是给我三分薄面,不要把菁儿逼上绝路,毕竟这件事是暮辞有错在先。”   楚琇滢继续无条件支持自家兄嫂:“夫人,三哥平时确实不着调了些,可他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单从他当年追求玉照姐处心积虑的程度上看,他就不可能在得到之后轻易犯错误。”   “就是啊,再者说三哥那晚根本没喝醉,绝不致神志不清,更别提直接把叶姑娘拽上床这种事了。”楚之昂再补一刀,“下药的可能性太大了,但具体是谁下的药我不敢妄自推论,自己明白就行了。”   叶菁儿悲愤道:“看来诸位都怀疑是我下的药?我尽管始终对楚公子怀有爱慕之心,却也绝不会手段卑劣至此啊!”   “没说是你下的药,不必急着辩解。”沈玉照靠在门边环着手臂,声音平静至极,“我想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认清自己要嫁进皇家的资本是什么。”   众人自始至终没点明的真相,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她讲出口,如吃饭睡觉般自然,而且其他几位同僚丝毫没有意外神色,就好像已经料到了一样。   ??“呐,三哥,别耽误工夫了,走吧。”   ??沈玉照很自然朝楚暮辞一招手,后者立刻起身离座,但在临出门前,他突然转过身去,凌厉目光直刺俪妃和叶菁儿。   ??“最后还是要说一句啊,我可以发誓刚才所言一切属实,因此我们之中若是有谁讲了半句假话,别忘了苍天在看,惹祸上身。”   ??大概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吧,话音刚落,就听得面前梨花木的桌子一声巨响,随即整个塌了下去,青瓷碗碟碎裂满地。   ??俪妃在他的注视下避无可避,良久,佯作平静地垂眸。   ??“来人,把这里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发错章节了,我有罪,我有罪……   ☆、携手返帝都   自那天沈玉照轻描淡写点出一行人的真实身份后,果然,当晚就出了事。   叶菁儿上吊寻死,结果被俪妃身边的侍女第一时间发现并救下,等其他人闻讯前来时,恰好听到她哀声泣道:“原来你们都是皇家人,我一介平民怎敢高攀?我心知自己没有那种福气,所受的屈辱大概也没机会澄清了,既然如此,倒不如一了百了!”   然后是俪妃惯常的柔声细语:“你难道把皇家人都当作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么?陛下是明君,自会为你做主,更何况你是本宫所认的民间义女,不管别人如何冤枉你,本宫是绝不会弃你不顾的。”   此言一出,除了用自己和皇帝的身份给予叶菁儿信心之外,细品起来,倒也有几分含沙射影的意思了。   沈玉照和楚暮辞站在门口,双双看向不远处的皇帝,四道冰冷的视线如有实质,直盯得皇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你们俩看朕也没用啊……”皇帝低声道,“毕竟是暮辞先招惹的人家姑娘……”   “我没招惹过她,我现在巴不得时间倒流,叫她上回淹死在江中就好了。”   “……”皇帝连忙示意他噤声,而后回头看了一眼俪妃,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别瞎说,皇族高贵仁慈的形象都被你俩给毁了,还顺带着糟践了自己的弟妹们。”   沈玉照冷冷道:“陛下,臣与太子是不怎么高贵仁慈,但也不至于成为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有责怪我们的工夫,您不如去问一问,叶姑娘何必故意演这么一出好戏。”   “这也是我想说的话。”楚暮辞应声开口,“大晚上无声无息想上个吊太简单了,怎么就碰巧被救下了呢?而且还是出于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身后的楚琇滢连连点头:“对!好像听到我们是皇家人就要了她命似的,太矫情了吧?为这点事就要去死,那干脆遂她心意算了。”   皇帝捂着胸口,深深感觉自己受了惊吓:“好像朕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一位吧?怎么你们现在全都比朕还雷厉风行,个顶个的强盗风格!”   “其实不是我们为人极端。”楚之昂难得说点正经话,板着脸一字一句道,“只是我们都还保留着对是与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父皇,摸着良心讲,你也相信三哥是那种人?”   皇帝未必相信,但他对俪妃数年如一日的宠爱,让他本能地会倾向于俪妃那边,他觉得俪妃是弱势的一方,难得遇上个合心意的小姑娘,想把对方当成女儿来疼爱,他没道理伤害她这份怜悯之心。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若不愿伤害俪妃,定要顺着对方心意,就意味着会委屈楚暮辞和沈玉照,更影响其他子女对自己的信任度。   他才是最左右为难的人,一国之君能指点江山,却偏偏解决不了家务事。   沈玉照从皇帝眼中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痕迹,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过身去。   “臣本无意为难陛下,既然陛下坚信俪妃娘娘和叶姑娘所言才是正确的,那么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评断吧——但恕臣不能在江南久留了,再耽搁下去,惹出的麻烦恐怕会更多。”   楚暮辞道:“儿臣随玉照一起回返,毕竟父皇有娘娘陪着,娘娘又有叶姑娘陪着,少我们两个也无关紧要。”   “……你可别临阵脱逃啊!”皇帝登时急了,“这烂摊子是从你那引起的,你不收拾,让朕怎么收拾!”   “儿臣究竟还要重复多少遍啊,这烂摊子是谁设计的就由谁处理,儿臣不接莫名其妙的脏水。”   “可那天早晨叶姑娘分明是在你床上的,朕亲眼看到的,你想撇清怎么可能!”   楚暮辞眸色微沉,蓦然抬手用力一砸门框:“那父皇就应该去问问,是谁处心积虑非要让叶菁儿出现在儿臣床上?儿臣断没有饥不择食到那种程度,如有半分虚言,就教天打雷劈吧!”   最后一句犹在耳畔回响,皇帝一怔,忽觉船身剧烈摇晃起来,他才站稳,兀自惊魂未定,就见江尘慌慌张张从走廊那边狂奔而至。   “禀告陛下,船底漏水了!”   “……立即靠岸!快!”   所以说,千万不能听楚暮辞乱发誓,他发的毒誓一次没中过,反倒是身边人倒霉居多。   当黎明前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楚暮辞和沈玉照已经快马加鞭赶回帝都,速度之快,仿佛要把在江南所经历的一切烦心事都甩在身后。   沈玉照一路无言,即使是中途下马休息也与楚暮辞隔着一段距离,自己喝自己的水,极目远眺,拒绝和他目光相交。   楚暮辞当然知道她还在生气,尽管她分得清立场,在俪妃面前绝对站在他那一边,可是要让她彻底解开这一心结,依旧是件难事。   他曾桀骜不驯活了二十多年,最后却在阴沟里翻船。   三天三夜后,两人视线中终于出现了太子府的大门。   当时若是坚持不跟着皇帝去江南就好了,也省了后来的祸端——那一刻,他与她心中存着同样的想法。   几乎是下意识的,两人同时转头,迎上了对方注视的目光。   “……看我干嘛?”   楚暮辞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幼稚。”她直接抬手推开了大门,“进去。”   他含笑跟在她身后,待她目不斜视走进房间后,突然伸臂用力搂住了她的腰,见她本能地挣扎起来也不放开。   “别闹!”   “咱俩到底是谁在闹?”他伏在她耳畔,略有些委屈地低声抱怨,“你一定是觉得我碰过那个女人,嫌弃我脏了。”   沈玉照满脸黑线:“拜托你不要用一种怨妇的口吻跟我讲话好吗?谁嫌弃你脏了?”   “那你说说,为什么一道上都不理我。”   “我是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她安静下来,干脆任由他抱着不再挣脱,只无奈回道,“你得给我点缓冲时间,不管是谁看见自家男人床上躺着别的女人,是真是假都会怄火吧?更何况现在还多个逼婚的。”   搭在她腰间的手指微微收紧,楚暮辞正色道:“我肯定不会娶叶菁儿,就算父皇要收回我的太子之位,我也不可能妥协——我何必要为没做过的事情付账?我究竟夺没夺叶菁儿的清白,难道我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这点,我还是相信的。”沈玉照若有所思,“毕竟当初绮罗苑那么多倾国倾城的姑娘围着你,你都没越底线,如今也断不至于犯原则性错误。”   或许,她更想说的是,自己一向拥有强烈的第六感,尤其是在关于他的问题上,所以他是否与叶菁儿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关系,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楚暮辞忍不住在她腰间软肉上拧了一把,“这么严肃的时刻,能不能不要取笑我了?”   她唇角微勾,抬眸俏生生地看他:“那我就说句正经的,倘若陛下并不打算收回太子之位,只是要求你娶叶菁儿进府呢?须知,那一日床上的血迹清晰可辨,俪妃娘娘咬定无人设计陷害,全是你俩郎情妾意整夜欢好——即使如樱能站出来直言茶中被下了迷药,谁能承认?这根本是个无解的局。”   楚暮辞神色渐冷:“那就由着父皇罚我吧,怎么顺他心意怎么罚,我都认栽了。”   “……”   “但有一点你得保证啊玉照。”   “嗯?”   “无论父皇怎么罚我,你都不准丢下我不搭理。”   这下沈玉照是真的笑了,事实上,连她自己也难以解释,为何如今在面对他的时候,越来越抑制不住笑意,且每一次都发自内心。   “得,我保证就是了,就算你被赐个金饭碗出明光门乞讨去,我也换身衣服跟着你。”   他佯装惊讶:“这怎么好意思啊,让皇城第一媒跟着我受苦?”   “我的意思是,换身衣服混在平民百姓当中,给你一文钱买馒头。”   “……”   楚暮辞突然毫无征兆俯下头去,恶狠狠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在她明显吃痛的表情中,邪魅狂狷地挑起眉梢。   “你这个女人啊,我可算是白疼了。”   “你怎么不说自己运气糟糕,反倒连累我一起烦心呢?”   “……哦。”他刚刚撑起的气场瞬间瓦解,复又唉声叹气把脸埋进她颈窝,“那怎么办?你骂我也没用,谁让我现在是你男人了。”   沈玉照一撇小嘴:“退货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了!”   “你别那么大声,震着我了。”她翻着白眼揉揉耳朵,“也罢,我就勉为其难继续陪你受罪吧,你这么笨,交到别人手里我也不放心……诶!”   话音未落,楚暮辞的吻已经到临,带着无限的柔情爱意,温存落在她眼睫。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这一章发到上一章去了,干脆两章一起放吧,省得有的读者看完了接不上。 虽然我知道,并没有什么读者在看……   ☆、麻雀变凤凰   自从回到帝都之后,楚暮辞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他表面上不明说,可沈玉照却能看得出来——他的胃原本就是老毛病,隔三岔五犯一回不说,这次恐怕在江南时被人下的迷药也要被算在内。   但凡是那种药物,对身体都存在刺激性,这是常识。   沈玉照愈发对俪妃心怀不满,她不晓得为何对方总在有意无意间触碰到自己的底线,无论是当初在御花园不负责任乱点鸳鸯,还是现在硬要把自己所谓的义女塞给楚暮辞,都是令人难以承受的事情。   可她不能真的发作,她还要顾及皇帝的颜面,毕竟皇帝有多疼爱俪妃,这是明眼人都懂的事情。   她隐隐有种感觉,其实俪妃真正的目标是自己,楚暮辞才是被殃及的那个人。   可纵然聪明如她,也猜不出个中缘由,因为她从未与俪妃结过梁子,甚至可以说,一直对俪妃很尊敬。   为什么。   直到给楚暮辞送药时,她仍在琢磨这个难解之谜,结果被前者一指头戳在腰间,平白吓了一大跳。   “你干嘛!”   “看你心不在焉,不是对待病人的温柔态度。”楚暮辞振振有词,“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沈玉照横他一眼:“真有人招惹我,我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还用得着回来跟你甩脸子?”   “那你倒是说说,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略作沉吟,“陛下差不多该回宫了,尘尘带回来的消息。”   他闻言淡然应了一声:“哦,随他们去呗。”   “只要他们回来,咱俩就太平不了。”   “谁敢教咱俩不太平,我就教谁加倍不太平。”   沈玉照煞有介事地点头:“不错,好一副流氓风范。”   “你还不就是被我这个流氓吃定了?”他笑着接过药碗,随手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待会儿陪我睡午觉,没你我睡不着。”   “德性,这都是什么时候养的毛病啊?”话虽如此,可她还是妥协了坐在他身边,见他将药汤一饮而尽被苦得皱眉时,手疾眼快将一块松子糖塞到他口中,“这个甜。”   楚暮辞含着糖笑意更深,而后突然倾身上前,用力吻在她唇上,药草的气息浓烈,她本能地向后闪躲,可最后还是被他重新揽回怀里。   “娘子你跑什么啊?”   “殿下请自重。”她故意端着架子正色道,“无名无份的这算怎么回事?”   楚暮辞恍然大悟:“你是着急了?你是迫不及待要被我娶进门了?不如明日成亲?”说着箍住她的腰又要再度亲上去,沈玉照挣扎着捶他胸口,两人闹成一团。   岂料就在这闹成一团的当口,江尘见门没锁就急匆匆进来了,正好撞见打情骂俏的一幕,瞬间僵在原地。   “两位主子!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而在他身后,楚琇滢和楚之昂这对神经病兄妹也随之蹦跶了进来,毫无疑问,俩人也傻眼了。   “三哥!我们也什么都没看见!”   楚暮辞很淡定,淡定得仿佛被撞见的不是自己,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搂着沈玉照,语气阴森森的:“可为兄不相信啊,这样吧,把眼睛挖出来交公。”   楚之昂转头就要跑,结果被楚琇滢扯着腰带拖回来,后者扑上去就要戳他眼睛:“三哥!九哥全都看见了!我帮你惩治他!”   “……有你这么当妹妹的吗?!”   迟来一步的柳如樱没来得及看好戏,只看到自家男人想打妹妹,连忙伸手拦住:“现在哪里是胡闹的时候?”   紧随而至的苏沐也把楚琇滢抱走了,其实跟脑子不好使的皇子公主谈恋爱也是蛮辛苦。   “你们真行,现在进太子府连门都不会敲了。”沈玉照面无表情,“是确信你们三哥肯定不生气?”   楚之昂迅速转移战火:“因为江尘护卫先进来的,我们以为没关系,谁知道他也没敲门啊!”   “哦,是么?那尘尘,扣你一月工钱。”   江尘:“……”他明明是想赶在前面提醒她那群小祖宗又来捣乱了!可为什么一片好心,最后受伤的却是自己!   楚琇滢笑嘻嘻的:“三哥自从把玉照姐追到手之后,脾气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了,轻易不会欺负我们。”   “如果你再不讲正事,为兄可能就要欺负欺负你了。”楚暮辞略一扬眉,秀气中自带三分邪气,“在为兄心目当中,有一件事是绝对不可饶恕的,即打扰为兄和你们玉照姐交流感情。”   楚氏兄妹:“……”   柳如樱从不担心自己会被迁怒,反正她是这群人里少见的正常人,见此情景当即温声开口:“其实我们来是为了叶姑娘的事。”   果然,一提叶菁儿的名字,楚暮辞的脸色立刻黑如锅底:“她怎么了?”   “以后都不能叫叶姑娘了。”楚之昂不满道,“人家现在被封为玉镜郡主,俪妃娘娘的义女,正式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玉镜郡主?”楚暮辞将一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她算什么东西,也敢用‘玉’字?那可是玉照专用的字!”   沈玉照干咳一声:“也不算专用了,毕竟谁想用都能用。”   “可我听着就是不舒服!”   楚琇滢懊恼叹气:“问题是谁劝也没用啊,俪妃娘娘喜欢叶菁儿,况且收个民间义女给个封号也不算大事儿,父皇当然是要顺着她的,我们如果强行阻拦,那就算逾矩了。”   “你们千万别拦,为这事得罪俪妃娘娘也很尴尬。”沈玉照沉声道,“她爱怎样随她去吧,无所谓。”   “不是无所谓啊。”苏沐一向寡言少语,只知陪在楚琇滢身边,对他们的事情也极少发表言论,但此刻显然是忍不住要说两句了,“一旦被封为郡主,俪妃娘娘要请陛下指婚就名正言顺了,到时殿下要如何拒绝?”   楚暮辞咬牙切齿地微笑:“直接拒绝。”   “……”   楚之昂悲愤扶额:“我干脆去江湖上雇个杀手,潜入宫中把叶菁儿做掉吧……”话没说完就被柳如樱嗔怪地拍在手臂上,登时老实了。   “那就等陛下开口指婚时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玉照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来回端详,琢磨半天才觉出有些不对劲,“诶,五爷呢,没跟来么?”   楚琇滢道:“五哥说要找娘娘谈一谈,没和我们一起过来——可我有种预感,就算是他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娘娘对他这个儿子并不亲近,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事儿。”   公主就好说大实话,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楚文卿尽管是俪妃的亲生儿子,但母子间素来客气疏离,平日里相见也是平淡如水。俪妃多少年来都是那副需要呵护宠爱的娇弱模样,并不会因为楚文卿而展露出半分属于母亲的慈爱——其实沈玉照以前不是没奇怪过,楚文卿温文尔雅才貌双全,简直称得上完美了,谁家母亲要是有这么个儿子不得尽心尽力疼爱着?可俪妃这些年来,除了给楚文卿乱点了一回鸳鸯谱,似乎就再没别的作为了。   “五爷为了我俩的事情也是费心了。”沈玉照叹息,“他原本没必要和俪妃娘娘对着干的。”   楚暮辞也沉默,半晌,终是语出惊人:“干脆咱俩也别给人家添麻烦了,私奔吧。”   “……”   “喂,你们几个都保密啊,我和玉照浪迹天涯做神仙眷侣去,将来让父皇昭告天下,太子和太子妃双双暴毙,传位于五子文王,这才叫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众人皆扶额,深觉无言以对。   沈玉照按着脑袋将他推向一边:“谁在这跟你开玩笑呢?还神仙眷侣,你把陛下当成瞎子了?”   “那就没其他办法了,我就等着在父皇指婚那一日当场顶撞他吧。”   楚之昂热烈鼓掌:“三哥!我就佩服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光棍气质!”   “谁是光棍?你才光棍呢,为兄可是定了情的人。”   “……哦。”楚之昂垂眸朝旁边的柳如樱投去一瞥,心里想的却是“我也是定了情的人呢”。   楚暮辞向后重新躺回了床上,顺便把脸埋进沈玉照怀里:“胃疼,都散了吧,该来的都会来,谁让为兄运气不好呢,就是委屈了我娘子。”   楚琇滢:“三哥,你这怎么看都是在撒娇吧?你现在怎么堕落成这样了?”   “你就别搭理他了,他最擅长玩这一手。”沈玉照无奈,“都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俩,车到山前必有路,形势没那么绝望。”   某位公主一面嘟囔着“可他这一手偏偏就能制住你啊玉照姐”,一面被苏沐拽出了大门。   沈玉照转过身去,抬手在楚暮辞胃间轻揉着,她只有在做这件事时才会显得格外温柔,褪下执柯女官威风八面的外壳,完完全全成为了他的女人。   听得楚暮辞低声道:“你说,父皇怎么就识人不清呢?”   “嗯?”   “父皇着实爱错人了。”他攥着她的手贴近脸颊,闭上眼睛神色平静,“俪妃是薄情的人,心思难测,配不上父皇的一片痴情。”   他极少语气严肃地讲出这种话,或者可以说,从来都没有过。      ☆、平地一声雷   自回返帝都之后,叶菁儿曾以玉镜郡主的身份来过几次太子府,说是想找楚暮辞谈谈。对此,楚暮辞的回答始终只有一句“玉镜郡主谁啊?不认识”,拒不江面,强行给对方吃闭门羹。   而沈玉照这段时间也称病不去早朝了,尽量避免和皇帝见面尴尬,不仅如此,连说媒这一终身事业都暂时搁置,因为没心思。   后来不知为何,叶菁儿就没再出现了,两人总算得到了一段安静清闲的日子,加之楚琇滢楚之昂他们时不时来串门喝茶,生活倒也并不无聊。   唯一让沈玉照介意的,是关于楚文卿被任命为钦差去徐州治理瘟疫的事情,偏偏在这种时候,偏偏在对方找俪妃深谈之后,不得不令人怀疑,这其实是俪妃有意撺掇皇帝安排的。   俪妃可以有很多种理由,譬如身为皇子,应该让楚文卿经受历练之类,但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不希望儿子和自己对着干,她不能让他妨碍自己。   楚文卿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那么无声无息离开了帝都,若非楚之昂提及此事,楚暮辞和沈玉照甚至都不知道——当然,知道之后,两人都心塞了很久,   “我对自己这个弟弟啊,亏欠甚多。”梧桐树下石桌前,楚暮辞满斟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推给沈玉照,“你当初会那么喜欢他,现在想想,确实有道理。”   沈玉照故意问道:“哦?你也觉得五爷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然而我也不差,我也值得你托付终身。”   “口说无凭,谁要信你。”   楚暮辞认真道:“等你以后嫁给我,我自有办法慢慢证明。”   “你这么说,我倒真有点期待。”沈玉照禁不住唇角微扬,“但愿风波快些平息,我等你去向陛下提亲,不过……”   “不过什么?”   翦水双瞳墨色纯粹,她似笑非笑看向他:“我是不会和其他人分享丈夫的,说我固执也好,任性也罢,但这一点的确是娶我的底线。”   他突然抬手,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脸颊:“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点啊,除了你,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娶别的女人了。”   “说话算话?”   “我从不骗你,不信我们来拉钩。”   沈玉照差点要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拉钩就不必了,反正只要你食言,我也是随时可能反悔的。”   楚暮辞摇头,语气笃定:“你逃不掉的。”   沈玉照俏生生横他一眼:“穷尽全皇城,还没有人敢对我说这种话。”   “所以我才是最特别的,所以我才俘获了你的芳心。”   她简直要为他厚颜无耻的程度拍案叫绝。   楚暮辞最喜欢看她明明无语,却硬要摆出一副不爱搭理自己的模样,他托腮凝视她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探过身去作势想要亲她。   “别闹,待会儿尘尘要是看到了,我又得扣他工钱。”   “……呦,这真是个拒绝的好理由呢,沈大人。”   “殿下谬赞。”   俩人正有一句没一句胡扯着,忽听庭院外脚步声急促,紧接着刚刚提到的江尘小护卫就闯入视线。   “殿下,主……主子!”   按照惯例,沈玉照肯定是要调侃他几句的,不过这次她一眼看出了江尘的不对劲,知道肯定是有要紧事,神色微沉。   “说。”   江尘额上出了一层细密冷汗,毕竟他很清楚说出这事的后果是什么,说不定自己又要被殃及,很大可能会被这俩祖宗联手揍一顿。   但是……皇命如山。   “陛下请殿下和主子去一趟宫里。”   楚暮辞眼神一凛:“为的什么事?”   “是因为……”江尘长出了一口大气,带着赴死般的决然神色,“玉镜郡主有喜了。”   宛如晴空霹雳,瞬间在楚沈两人耳畔炸响。   叶菁儿果然是上天派来考验两位活祖宗的,这个奇女子既能设计楚暮辞跟自己上床,也能用皇家后裔公然和沈玉照抢正房,实在段位高超。   而此刻的楚暮辞和沈玉照正站在承德殿内,各自沉默着与皇帝对峙。   皇帝很为难,为难到五官都快扭曲了,他接连喝了三四杯茶,直至肚子涨得再也装不下,这才苦着脸开口:“那个……暮辞,玉照啊……”   沈玉照冷声打断他:“郡主怀孕了,是谁的孩子?”   “……”皇帝差点被噎住,“当,当然是暮辞的了……”   “儿臣根本就没跟她发生任何事!”楚暮辞毫无征兆一声大吼,登时把自家老爹吓了一跳,“退一万步讲,即使真发生了什么,那也是茶中被下了药,这一点就直接忽略了吗?连个说法都不给就让对方如愿以偿了?!”   皇帝抬手抚着心口惊魂未定:“别喊别喊,一会儿俪妃在里面听见了。”   楚暮辞眼中厉色更甚:“直到现在,父皇你也还是全心全意替俪妃着想是吗?儿臣想要什么根本不重要,儿臣的幸福也可以随意葬送,只要你的女人高兴,对吧?”   “……”   “你的女人是得偿所愿了,那么儿臣的女人呢?自沈大将军战死沙场后,玉照她一直将你视作生父,谁知最终就换来了这么一场闹剧做收场?”   面对这番质问,皇帝第一次觉得无言以对。   可是却有人代替他回答了。   “何为闹剧?太子所言差矣。”俪妃一撩软帘从内殿款款走出,云纹千水裙勾勒出曼妙身形,她微微扬起精致下颌,语调婉转,“陛下正是因为心怀大爱才会做此决定,须知人生来不分贵贱,民间女子也未必就比皇城女眷差在哪里,更何况玉镜郡主腹中的孩子,确确实实属于皇家无疑。”   楚暮辞的眼神已经要杀人了:“娘娘怎么就能确定,那孩子一定属于皇家呢?”   “郡主本是清白之身,这点本宫可以性命担保。”俪妃语气笃定,“更何况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就算太子再怎么为自己解释,恐怕也难堵住攸攸众口。”   她始终坚持用那一晚说事,然而这招的确百试百灵,因为没有谁能够证明楚暮辞是被陷害的,也没有谁有胆量去质疑叶菁儿被楚暮辞破了清白。   是各人心知肚明的秘密,可偏偏就是没有办法澄清那份肮脏的真相。   手指在身侧寸寸攥紧,楚暮辞额头青筋暴露,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情绪了,关键时刻却被沈玉照拦下。   沈玉照将手扶在他腰间,她没有看俪妃,只抬眸平静望向皇帝:“陛下的意思是,必定要让郡主嫁进太子府了?”   皇帝沉声叹了口气,看起来虽是愧疚,却并未否认。   “玉照,委屈你了。”   “陛下何出此言?”俪妃在旁佯作惊讶,“郡主嫁给太子只能当侧室,可她分明是先怀上子嗣的,那可是未来的龙子啊,若说委屈,也该是郡主委屈了才是。”   沈玉照不说话,仍一瞬不瞬盯着皇帝看,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动摇犹豫的痕迹,可皇帝除了歉意更甚之外,并没有给她所期望的答案。   “陛下,如果将来郡主的孩子生下来,不是太子的后代又将如何?”   皇帝本能反驳:“不可能的,这孩子明明就是暮辞的,再不可能有其他人了啊。”   “世间万事皆有可能。”   俪妃冷眼瞥过来,秀媚的杏子眼中隐现愠色:“沈大人此言何意?方才本宫已经保证过郡主的清白,沈大人此刻若再质疑,质疑的就是本宫的人格。”   “臣不敢质疑娘娘,但此事关乎臣日后是否要与另外女子共侍一夫的问题,恕臣自私,必须彻底问询清楚。”   “沈大人的确很自私。”俪妃嘴上也丝毫不饶人,若说她原先还知收敛着,现在内心藏着的那些固执和嚣张,则全都能从眼神中体现出来了,“为了独占太子,就不择手段排挤身怀六甲的郡主,这当真是执柯女官应有的气度?要知道,至今为止陛下还没有正式给你和太子赐婚,所以你也不能算是名正言顺的准太子妃,有何资格对此指手画脚?”   沈玉照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压住了胸腔中汹涌的火气,她非常能理解刚刚楚暮辞的表现,平心而论,他与她在此时此刻还能保持心平气和,已然算是奇迹了。   然而俪妃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她伪装的从容表象分崩离析。   “当年沈将军战死沙场,沈夫人随之而去,沈大人自那时起孤苦伶仃十余年,应该最能体会失去父母的感受吧?郡主怀着太子的后代,你却执意阻挠她嫁给太子,真的忍心?孩子出世之后没有父亲,将来如何在皇城立足?”   皇帝敏锐察觉出沈玉照一瞬变得铁青的脸色,连忙拦住俪妃继续说下去:“谈暮辞就谈暮辞好了,何必牵扯上玉照的父母呢?”   他知道,沈玉照最忌讳别人议论自己的父母,更忌讳别人当面揭伤疤说自己无父无母,这简直就是她的禁区,触碰的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俪妃越说越激动,完全无视掉他的警告,只一门心思瞪着沈玉照:“亏得沈大人自称皇家第一媒,竟然做这种拆散姻缘的事情,就不担心折了福寿吗?” “蓄意陷害且恶意中伤的人,才要担心被折了福寿吧?”楚暮辞猛地把沈玉照扯到身后,狭长双眸墨色阴沉,寒意逼人,“更何况就算要折寿,也都由儿臣代为承担,反正孤星命硬,无所谓——但玉镜郡主这个人,儿臣是绝对不会娶的!”   俪妃怒道:“你的孩子也不要了吗?”   “要说儿臣无情无义也好,有辱皇家体面也罢,儿臣心意已决,非玉照不娶,即使父皇不肯赐婚!”   “……”   “娘娘若是觉得不解气,不如向父皇进言,削去儿臣的太子之位就罢了,反正娘娘舌灿莲花心思缜密,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俪妃猛然抬手护住心口,她浑身颤抖着指向楚暮辞:“你……好!陛下教出的好儿子啊!”   话音未落,她人已颓然后仰,闭眼软倒在皇帝怀里。   ☆、拆散有情人   俪妃身体一向不好,情绪激动起来就容易昏厥,而后等待她的即是相当一段时间的卧床不起,所以着实把皇帝吓坏了。   “太医!来人啊,快请太医!”   沈玉照蹙着双眉站在原地,看着皇帝心急火燎抱着俪妃将其送进偏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并非她铁石心肠,若换作以前,她肯定也难免忧心,但是此刻,她做不到。   仿佛在旁观一处自导自演的戏码,而且越发荒唐。   她有种近乎绝望的不详预感,而这种预感在皇帝再次回到大殿时,得到了证实。   “玉照,你该理解朕。”   她垂眸沉默,并不回应。   “朕疼了俪妃二十年,直到如今,再没喜欢过其他女人,让朕伤害她,朕做不到。”皇帝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叹息着跌坐在台案之旁,无奈摇头,“她一直想要个女儿,这么多年由于身体原因都未能如愿,现在难得有个喜欢的义女,却……”   心里有些泛酸,沈玉照平复了很久情绪,这才终于重新开口:“臣只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只是你也看到了,即使朕这样宠爱俪妃,后宫也依旧有无数妃嫔——朕的现状,就是暮辞将来要经历的。”   她下意识紧紧抿起唇角。   “做皇帝并没有那么简单,要面对满朝文武的压力,民间百姓的议论,因为只要接受了这如画江山,总有事情是不能称心所愿的。”他缓声道,“即使没有玉镜郡主,暮辞他迟早也要有后宫三千佳丽,他或许未必爱她们,但她们却必须存在着,那时你会是皇后,母仪天下,怎能一意孤行,只为了你自己的爱情?”   他一向习惯由着她性子来,因为在他心里,她始终还是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遵从沈云霄的心思,让沈玉照一辈子都任性地活着。   可是不行啊,她爱上的是楚暮辞,是祁国未来的皇帝。   听得楚暮辞沉声道:“父皇,儿臣方才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了,皇子中文武双全的不在少数,自然也有比儿臣更适合接任帝位的人,既然如此……”   “一派胡言!”皇帝终于怒了,“太子之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你对得起你故去的母后吗?你问问玉照,她当真会同意你放弃一切,就只为了娶她为妻吗?”   “我不同意。”   是沈玉照的声音,此言一出,无论是皇帝还是楚暮辞都愣住了。   “玉照,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她低声道:“臣说,臣不同意。”   皇帝以为这样的态度代表着妥协,似是松了口气:“到底是玉照懂事,你放心,你将来的位置谁也不能撼动,只要你在,皇后的位子就是……”岂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制止了。   “陛下,枉臣居于皇城中说媒多年,可惜最后却不能为自己牵一桩好姻缘。”眼眶已有些发热,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可沈玉照依旧倔强抬头,唇角上扬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既然如此,臣就不做奢求了,而所谓皇后的位子,臣也并不想要。”   一语如同石破天惊。   楚暮辞惊骇莫名看向她,却见她敛裙下拜,恭恭敬敬向皇帝行了一臣子之礼。   “请陛下允臣辞去执柯女官一职。”   皇帝万没想到她会固执到这种程度,赐婚也不求了,执柯女官的地位也不要了,什么都放掉了。   “倘……倘若朕不答应呢?”   她重重向他磕了一个头,语气平静:“那就任由陛下惩罚吧,臣都认。”   言毕起身离去,脚步飞快,头也没有回。   楚暮辞下意识就要追上去,谁知到了门口却被候在那里的叶菁儿拦住了,后者轻抚腹部,秀丽眉眼间有着意味难明的笑意。   “太子殿下这是要到哪去啊?”   “本宫劝你别在这种时候出现,免得本宫待会儿狂性大发。”他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笑了,“到时没有人能帮得了你,本宫有可能会让你生不如死,本宫说到做到。”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狰狞了吧,叶菁儿果真被吓到,本能地后退一步不敢说话了。   楚暮辞转身朝远处望去,沈玉照早已离开,那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沈玉照就这么无声无息在皇城消失了,楚琇滢那里她没有去,柳如樱那里她也没有去,皇帝所赐的花开富贵轻罗菱扇被她委托江尘送回,可见辞官之心坚决。   没有谁知道她做什么去了,包括楚暮辞。   他曾等待多年才换来她真心相待,可短暂的安稳喜乐终是随风而逝,他与她是被生生拆散的。   突然想起沈玉照说过的那些话,她对他提起过,自己从小看着父母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很向往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不被任何外人涉足,地老天荒——那也是她立誓要成为执柯女官的最大原因。   她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怀着怎样的一颗赤子之心,自始至终相信着真感情。   经她之手所促成的每一桩姻缘都是两情相悦,金玉成双,她从不乱点鸳鸯,她觉得那是亵渎。   可最后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却百般受挫,不得善终。   楚暮辞感到很惶惑,这种情绪在他二十余年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可他如今觉得,自己似乎要永远失去最爱的人了。   “三哥,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玉照姐的消息。”庭院里,楚琇滢悲痛欲绝抱着脑袋,“你说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寻短见了啊?”   苏沐连忙捂住她的嘴:“不会的,沈大人绝对做不出那种糊涂事。”   “那她还能去哪?她以前就住在秋水斋,也没听说她在别的地方还有个家啊!”   楚之昂大胆猜测:“要知道沈大人以前可是一媒千金的执柯女官,家底丰厚,购置房产也属正常,难道她半个字也没提到过吗?”   楚琇滢闻言如梦方醒,瞪大眼睛看向旁边听吩咐的江尘:“诶!你家主子原先也没和你提吗?”   “……属下只是个护卫,哪有资格过问主子的事儿。”江尘哭丧着脸,“主子除了把那把御赐的轻罗菱扇交给我之外,什么都没说。”   “我才不信她什么都没说!你这么笨她能不多嘱咐你几句吗?!”   “……”江尘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能认怂,当即缴械投降,“主子临走前确实有句话让属下带给太子爷,可太子爷最近都……属下没有机会讲。”   说白了,就是他怕自己转达之后,会被暴怒状态的楚暮辞打死。   楚暮辞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此刻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眼神冷如冰霜:“你再不赶紧从实招来,别怪本宫砍了你两条腿,再拉到乱葬岗活埋了。”   江尘登时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站直立正:“主子说了,让太子爷为她放弃皇位,她是断然做不出来的,可她这辈子也不准备和其他女人分享爱人——如此,与其将来互相辜负,倒不如早些放手,不再相见。”   的确是符合沈玉照风格的言辞,对她来说,其实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但只有触及底线的事情,毫无转圜余地。   “行了,你下去吧。”出乎意料的,楚暮辞并没有过激反应,仅仅是平静点了下头,“本宫已经猜到她在哪了。”   楚琇滢惊道:“三哥你猜到了?那就快点去找啊!”   “我会去找的,但不是现在。”修长手指摩挲着杯沿那一枝寒梅,他垂眸,无声无息遮掩了眼底一丝果决之色,“等接她回来那一天,我总要给她个满意的答案才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果我要娶玉照,必定不会令她委屈半分。”   他要将全天下女子都望尘莫及的幸福,亲手送到她面前,他要明媒正娶一生不渝,为自己心爱的姑娘成全一份圆满。   他要让她知道,苍天公正,她当了多年别人的月老,终有一天能够换取属于自己的那份姻缘。      ☆、到临将军府   皇帝不是没有向子女们打听过沈玉照的下落,他甚至还想特地派人出皇城寻找,结果被楚之昂制止了。   “父皇,就算人找到了也没意义吧?你都把她和三哥强行拆散了,还要把人家绑在皇城里不许离开,哪有这种道理?这不是强盗行径么?”   记忆中,自己的小儿子向来神叨又话唠,极少如此严肃认真地谈论某件事,可以想见,他是真的介怀了。   相比之下,楚之昂这还算客气的,楚琇滢反应更加激烈:“父皇您应该高兴不是么?玉镜郡主终于能名正言顺嫁给三哥了,她以后就算要当太子正妃也没人跟她抢了,演了这么一出戏,不就是等着这样一个结局么?您还找玉照姐干什么?玉照姐在不在这很重要吗?难道您还想让她给三哥和郡主牵红线?”   面对如是冷嘲热讽,令自己颜面尽失,他当时差点没忍住要给宝贝女儿一巴掌,可终是强行忍住了。   楚琇滢说得有错吗?并没错。他本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也对沈云霄夫妇有愧,他不晓得自己还能挽回些什么,因为不管是往前一步还是向后一步,都无法皆大欢喜。   身为一国之君,如今居然被孩子们责怪着怨恨着,却连解释的立场都没有。   数日后,前往徐州的楚文卿回返皇城,毫无疑问,前者立刻就被弟妹告知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父子俩在承德殿沉默相对,彼此间都感觉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文卿,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太过专断无情?”   “儿臣只是感到意外,事态发展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楚文卿淡声道,“听闻朝中流言纷纷,说沈大人辞官失踪,母妃新收的民间义女怀了皇族后裔,不日即将嫁入太子府——再任由他们猜测下去,恐怕有损皇家颜面。”   皇帝叹息:“平心而论,你是否也认为……玉镜郡主配不上你三哥?”   “父皇言重了,生来荣华乃天赐,灵魂贵贱却是自己决定的,地位不分尊卑,只看人心。”楚文卿温润眸底光影渐黯,似在隐忍着什么,但神情看上去依旧波澜不惊,“若玉镜郡主出身清白心性至纯,嫁与三哥倒也不无不可,但她果真如此么?儿臣不信。”   “你以前从不会将这种逾越的话,朕的皇子中,你明明是最听话的一个。”   “父皇待儿臣不薄,对母妃也是多年宠爱如一日,所以在这样令人为难的情况下,儿臣才不愿昧着良心开口。”楚文卿缓缓道,“儿臣断不愿看着母妃被执念冲昏头脑,从而做出与本心相悖的事情。”   皇帝一时怔忡:“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儿臣也只是说说而已,父皇听不懂,那就算了——至于徐州瘟疫一事,儿臣回府之后会详细拟写奏折呈给父皇,若无其他事,儿臣这便告辞了。”   他离去的身影颀长挺拔,很快就消失在皇帝视线中,皇帝出神望着殿外的方向,良久,于不经意间抬手揉了揉眼睛。   那孩子的模样,真是像极了某位故友,二十余年,随着岁月的轮换变迁,越来越像。   皇帝不知道的是,那日楚文卿在离开承德殿之后,并未回到文王府去,而是直接前往了太子府。   兄弟两人足足谈了两个时辰,一直谈到日暮西山,在此期间某位姓江的护卫一直在庭院里徘徊,他当然不敢进屋参与皇子间的谈话,但他隐约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这种感觉令他异常不安。   待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逐渐沉入地平线的那一端,房门打开,楚文卿大踏步走出,擦肩而过时还对他笑了一下,依旧是温文尔雅翩翩公子,可江尘却分明看见他眼中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茫然和萧瑟。   楚暮辞紧随其后,看向他的眼神复杂莫名:“尘尘。”   “……属下在。”拜托别用自家主子原来专属的称呼啊!   “去替本宫办一件事,如何?”   江尘立刻严肃起来,用力点头:“属下万死不辞。”   别看他这个护卫平时迷迷糊糊,但关键时刻绝对不会掉链子。   是夜。   楚文卿策马来到将军府旧址,踏着满地月色清辉拾级而上,抬眸望向头顶那道金色牌匾。   牌匾被人擦得干干净净,朱漆大门也是刚修葺过的样子,可想而知,这家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他略作迟疑,随即缓慢敲响了府门。   半晌里面有了动静,脚步极轻极稳,内行都能听出是习武之人,而后府门从两侧打开,面前出现了沈玉照那张眉清目秀的俏脸。   四目相对,一人诧异,一人平静。   “好久不见啊,沈大人。”   沈玉照略显失神,而后便垂下眼帘,向他做了个客气的手势:“五爷请进吧,我已辞官,配不上‘沈大人’这称呼,若不嫌弃,就唤声‘玉照’吧。”   “玉照。”   “嗯。”   然后即是相当一段时间的彼此沉默,石板小路幽凉,两人穿过曲折回廊走向后苑,见那里还有一棵年轮古老的槐树,大约是时节未到不见开花,但仍旧郁郁葱葱,生机蓬勃。   楚文卿不禁轻声感慨:“这里的一切保存得都很好啊。”   沈玉照很自然地回答:“我每年都会回来打扫,若是没时间,就叫尘尘回来,总之不能让将军府荒芜了才是。”   “所以你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吗?”   “这里最适合我,说不定以后就去街上开间铺子,专门给百姓说媒。”   “永远都不回皇城去了?”   她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微微侧过头去打量着他:“五爷今夜如果是来叙旧的,我当然欢迎,但若是来劝我回去的,那就不必了。”   楚文卿神色黯然:“你可知道是谁告诉本王,你在这里的?”   “……”   “是三哥,只有他才会这样了解你。”他如是道,“你当真忍心把他一个人抛在皇城里,让他直到将来登基坐拥江山,都始终惦念着你吗?”   “那我该怎么办?让陛下继续为难,还是逼自己委曲求全?”她蹙眉反问,“我就只有那么一点要求,若换作寻常百姓家算不了什么,可他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于是我那点私心,就全变成了奢望。”   楚文卿长久注视着她,眼底光影交织,辨不清情绪。   沈玉照没有等来他的回应,良久,无奈摇头:“你也无话可说了吧,五爷?这本就是难以选择的事情,注定要有人做出牺牲,既然如此,我退出就好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   或许感情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执着而热烈,再过十年,二十年,反正迟早会忘却的——她只能寄希望于楚暮辞能忘得快一些,当初能坦坦荡荡的相爱,日后也能坦坦荡荡的放下。   “玉照,你傻不傻。”   楚文卿这一句像是责备,又像是心疼的叹息,他从前曾无数次语气轻缓地对她讲话,却没有哪一次,比此刻更让人心酸。   沈玉照的眼泪差点被逼出来:“我哪傻了?五爷你那时还经常夸我聪明来着。”   “本王只是替你们感到不值。”他将手温柔按在她头顶,揉乱了她在夜风中飘起的长发,“三哥等你十年才换得你爱他,而你彷徨了十年才终于爱上他,这样的感情,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我也以为自己一定能坚持到底的,可我真的没办法坚持。”她话里已经带了些许哭腔,“我也想和他在一起,但我们都是皇家人,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决定的——其实从叶菁儿被封为郡主的那一刻起,结局就注定了,是我们输了。”   楚文卿温言道:“好,不难过,那我们就先不谈三哥的事,来说说本王的事情如何?”   “什么?”   他很耐心地重复着:“玉照,本王此次前来,并不全是为了三哥,也是有事要拜托你。”   沈玉照眉眼间略带困惑:“拜托我?”她可不认为就自己目前的状态,还能帮上他什么忙。   “随本王回一趟帝都可好?”   “……抱歉五爷,我都说过不会回去了。”   “本王也强调过了,不是要带你去见三哥,你大可以放心。”他勾起唇角笑了,“是本王想请你在离开皇城之前,再帮忙撮合一段姻缘,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她迎视着他温柔的眼神,良久无语。   “玉照,这是本王第一次求你。”   第一次求你,的确,他从来没有请求她做过什么事,所以他一旦开口,必然是最重要的事。   对于沈玉照而言,这算绝杀,无法拒绝。   “既然五爷开口,我遵命就是了。”   眸底清晰倒映出她秀致模样,楚文卿安心地点点头,大约是错觉吧,那一瞬间他笑得竟有些感伤。   ☆、花灯千万盏   七月初七是祁国传统的乞巧节,夜幕降临之时,大大小小的街道都会挂满花灯,摊贩照常营业。故而每到这一天晚上,少年少女们都会踏着月色走出家门,期待能够借此相遇有缘人。   沈玉照不晓得,楚文卿为何定要逗留数日,等到这一晚才带着自己离开,更令她奇怪的是,没有想象中的策马兼程,他似乎并不急着回返皇城,反而只是牵着马带着她,慢慢步行穿越了那条漫长的街道。   手指被他紧握着,温度微凉,令她有些不习惯,她突然想起楚暮辞还在身边的时候,后者的手总是很暖,如同蕴着阳光,可还是在胃疼时叫她来揉,自己则不声不响攥着她的手,眉开眼笑。   大约这就是相爱的心情吧,若是在从前,面对楚暮辞时,她总忍不住将其与楚文卿比较,各种挑剔,可是现在,即使楚文卿就在旁边,她也满心都在想念着楚暮辞。   那个在她面前会格外孩子气的、等了她十年的男人。   “玉照。”是楚文卿在唤她,“你看,那棵福缘树下可以许愿。”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了一棵挂满福签的参天大树,很多少女巧笑嫣然地借助木梯攀上去,将手中的福签悬挂在枝头,想来签中所写,都是对于缘分最真切的期盼。   “去许个愿吧。”   她没有什么愿望值得许下,但又不忍驳了楚文卿的好意,当即颔首称是,举步前往福缘树的方向,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在月光下拜了三拜。   树下鹤发童颜的老者递给她一对用彩线织成的姻缘符,笑着开口:“看姑娘的面相,应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先生好眼力,不过恕我直言,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老者笑意更深:“那也把这一对符收好吧,人生的路还长着,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   沈玉照颇不自然地对他笑了一笑,笑容有些苦涩,她看不清自己未来的道路轨迹,但是这一刻,她确实感谢对方微薄的善意。   回去的时候,楚文卿仍在原地等她,只是手中多了一包松子糖,见她过来,他含笑取出一块送到她唇边:“知道你最爱吃这个。”   “五爷有心了。”松子糖的甜味蔓延唇齿间,她略一迟疑,终是禁不住问道,“不知五爷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   “没有原因,只是纯粹想和你一起过个乞巧节罢了。”他悠然回答,“尽管这个节日,并不真正属于你我。”   “……”   他突如其来的坦诚,直教她措手不及。   “玉照,本王也一直很喜欢你,但那时本王自知自己比不上三哥待你更好,所以放弃也是理所应当的。”楚文卿垂眸,迎视着她茫然的眼神一字一句,“本王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所以你也一定要争气,将来好好幸福给本王看。”   话音未落,他蓦然低头,虔诚无比吻在她额上,长发垂落拂过视线,他阖目,将眸底所有的情绪都隐藏。   再度回返皇城,沈玉照已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她现在只想赶紧将楚文卿所托之事完成,不要碰上任何熟人,也不要出任何差错。   然而天不遂人愿,当她发现楚文卿正在径直把自己往皇宫领去的时候,不安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   “……五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带你去见该见的人。”   她顿时紧张起来,挣脱他的手,扭头就要朝来时路离去,谁知没走几步就被另一群人堵回来了,定睛一看正是以楚琇滢和楚之昂为首的臭皮匠四人组。   得,这下算是彻底被堵在了明光门,进退两难了。   “玉照姐你很厉害啊,居然这么擅长不辞而别?”楚琇滢忿忿叉着腰,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刁蛮相,“我看你这回往哪跑!”   “……”沈玉照无语,“我又不是畏罪潜逃,干嘛说的那么吓人。”   楚之昂闻言也怒了:“你知道我们多着急吗?我们现在连太子府都不敢去了,就怕三哥突然发疯杀人啊!”   “不,那只是九爷你自己妄想出来的,不足为据。”   某位九王爷气得在原地跳脚:“沈玉照你个没良心的!亏得本王之前还拿你当兄弟!”然后就被柳如樱无奈地扯着衣角,拽到旁边冷静去了。   听得苏沐低声道:“沈大人,我们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我现在不是沈大人了,苏公子直呼其名就好。”沈玉照说完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当然,事实上从刚才开始就没对劲过,“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我要回来?”说完狐疑地看向楚文卿。   楚文卿神色未变,仍是微微笑着:“本王方才说过了,要带你见该见的人。”   “那就是见他们……”   “不,还有其他人。”他见她转身又要夺路而逃,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温声安慰,“放心,不是三哥。”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别人都比你了解自己,沈玉照停住脚步,讪讪回到了原地。   楚琇滢环着手臂一脸不悦:“玉照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吗?”   “就是说啊!”楚之昂连连点头,“你原来不是号称一拳轰碎御花园高墙的无敌存在吗?怎么有点挫折就要放弃了?”   “我从没有号称过,那是九爷你强行给我扣的帽子。”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   楚文卿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走吧。”   “走哪去啊?”沈玉照依然很抵触地后退,“五爷,我在皇宫里没什么需要交代的事情了,你就放过我吧,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牵红线是吧?你这不是耍我么!”   楚琇滢和楚之昂站在她身后,同时向楚文卿做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会意,当即温文尔雅地说了一句:“得罪了,玉照。”   “啊?”   而后下一秒,某位前任执柯女官就被五王爷拦腰托起,轻轻巧巧扛在肩上,大步流星朝远处行去,任凭她再怎么挣扎反抗,均无济于事。   由于脑袋向下,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好容易才勉强调整好了姿势看清面前是什么地方,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登时清醒了。   关雎宫,她没看错,是关雎宫。   是俪妃的寝宫,记得当初皇帝特意为这座宫殿题“关雎”二字,就是为了应“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浪漫寓意。   “五爷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然而她已经来不及等到楚文卿的回答了,因为皇帝和俪妃正坐在内殿说话,俩人一回头就瞧见了自家儿子扛着失踪数日的前任女官,这一幕奇特的景象。   “呃,玉照,你怎么和文卿……出什么事了?”   沈玉照面瘫着一言不发,毕竟她也着实不晓得该说点什么。   “禀父皇,是儿臣把玉照接回来的,其实最近我们两人都是在一起的。”   “……”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她抬眼瞥着他,总觉得他接下来会讲出更加惊世骇俗的话。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男神吗?   显而易见,皇帝也有点发懵,他并不能想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会莫名其妙凑到一块,而且还跑到关雎宫来汇报情况了。   “那个……文卿啊,你说的‘在一起’,应该不是朕理解的那种‘在一起’吧?”   楚文卿不着痕迹向俪妃投去一瞥,很巧,俪妃也正死死盯着他看,秀媚的杏子眼一片幽沉,隐着怒意,像是警告。   母子俩仿佛在用眼神较量着彼此的心理防线,谁也不肯妥协半分。   这样沉默的气氛当真尴尬得令人窒息,沈玉照觉得自己杵在原地就是个笑话,她决心强行突围离开关雎宫。   “臣女也只是路过而已,是五爷非得拉臣女来给陛下请安,前段时间让陛下担心了,是臣女的错——若没有其他事情,臣女这便告辞了……诶?”   楚文卿稳稳钳制着她的手腕防止她逃跑,这才含笑转身,没再看向俪妃,只恭敬朝皇帝一颔首:“父皇是怎么理解的,那就是正确的。”   皇帝:“……你能不能,不要跟朕打哑谜,朕胆子挺小的。”   他笑意更深:“很简单,听闻三哥已经准备要迎娶玉镜郡主进府了,这是桩好姻缘,儿臣很赞成。那么另一方面,是不是就说明,再没有人和儿臣争抢了?”   “……”   “儿臣喜欢了玉照许多年,时至今日方能得偿所愿,所以……”他突然敛起长衫俯身叩拜,“请父皇赐婚成全,令儿臣娶玉照为五王妃。”   皇帝手中的茶盏,瞬间被攥成碎片。   “放肆!这么大的事情,你事先跟朕商量了吗?!”   ☆、前尘旧梦里   楚文卿听了皇帝的责问并没有表露出多么紧张的神情,反而出奇镇定:“儿臣这不是正在和您商量么,难道您觉得玉照不会是个称职的王妃?”   “……朕不是说那个意思,朕是说你们两人要成亲这件事,怎么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还好吧,毕竟儿臣和玉照曾有十多年的感情基础,青梅竹马,并不算很快。”   皇帝颤抖着拿手指向他,无语良久才终于憋出一句话:“可她是你三哥喜欢的女人!你这是横刀夺爱!”   “父皇居然和儿臣讲横刀夺爱?”楚文卿讶然,“您都点头应允玉镜郡主嫁入太子府了,连把玉照逼走也在所不惜,现在却又和儿臣谈论起这种问题?”   “你是不是想气死朕!”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反正朕不同意!赐婚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冷眼旁观许久的俪妃此刻终于开口了,但她的针对目标是沈玉照:“沈大人果真很受皇子们欢迎呢,太子成亲还有五王爷,永远都不必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本宫到底是该佩服沈大人太过优秀呢,还是该赞叹你太有手段呢?”   沈玉照原本是被楚文卿突如其来的一出吓懵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但俪妃这一句瞬间令她清醒了,并且是加倍清醒,她寒意森森地抬眸,不偏不倚迎上对方仇视的目光。   “娘娘谬赞,其实臣女的手段不及娘娘万分之一,况且娘娘的确是误会了,臣女并没有嫁给五爷的奢望。”   “玉照。”楚文卿缓慢而笃定地制止了她继续讲下去,自己也仍旧跪着没有起身,“本王知你心里还念着三哥,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若你嫁与本王为妃,本王定会给你更好的安稳和幸福,你信本王。”   “五爷,这并不是信不信你的问题……”而是她根本没有料到剧情的走向啊!   俪妃被气得脸色铁青,要说这女人也不是不聪明,但她最大的弱点就是,一发怒必定口不择言:“文卿,本宫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对不该动情的人动情?那时你是怎么答应本宫的?!”   “事实上,儿臣并没有答应母妃任何事。”楚文卿淡声道,“须知母妃有选择的权利,儿臣也同样有选择的权利——娶玉照为妃,儿臣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哪里都不妥!”皇帝感觉自己已经在垂死挣扎了,他万没想到作为一国之君,居然会被晚辈逼到这份上,“你娶了玉照,将来要怎么面对你三哥?”   楚文卿面露疑惑:“这有什么难以面对的吗?三哥有了玉镜郡主,父皇不也觉得那是一桩好姻缘吗?”   “……”   “难道父皇认为三哥娶郡主不会幸福?那三哥怨恨的也该是把他和玉照拆散的人,而不是儿臣。”   “放肆!”仿佛被一瞬间戳中了痛处,皇帝干脆把第二个茶杯也扔了出去,茶杯在楚文卿脚边碎裂开来,发出清脆响声,“朕不允许!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旁边的俪妃见他态度坚决,似是松了口气,情绪冷静下来后,她开始有些急切地想把两人打发走。   “今后不要再因一时冲动做出些过激决定了,平白惹你父皇生气,快把沈大人送回去吧……哦不好意思,本宫差点又忘记,沈大人已经不是执柯女官了。”连此刻也还是下意识想要开口挖苦对方,   沈玉照闻言转身就走,连回应都嫌多余。   “玉照,等一等,本王还有最后一句话。”   “……五爷请讲。”   “有些真相,父皇和母妃宁可在心里藏至永久也不愿讲与我们听,但事情既已到了今日的地步,再隐瞒下去,对你也不公平。”   沈玉照惊讶回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发觉对面俪妃的脸色变得苍白无端。   楚文卿平静站起身来,随手掸去衣摆尘土,而后抬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其实儿臣应该感谢父皇的宽容仁慈,多年如一日将儿臣抚育成人,并刻意封存了当年的一切往事,从没有告知玉照,其实儿臣是她的亲哥哥。”   是她的,亲哥哥。   宛如晴空霹雳在耳畔炸响,沈玉照只觉眼前一黑,连退几步才勉强站稳,她茫然失措地看着皇帝,像在等他给一个解释。   “陛下,这是说笑的,对吧?”   她曾经暗恋多年的皇子,最终却在这样的场合下,亲口承认自己是她的哥哥,算什么?   皇帝良久沉默着,像是霎时苍老了十几岁,他想去拿不远处的茶壶,可无奈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终是颓然放弃,长长叹了一口气。   “文卿,这是……谁告诉你的?”   楚文卿道:“您该想到的,毕竟知晓真相的人,除了您,就只有母妃了。”   俪妃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裙角,银牙暗咬一言不发。   “好,好,既然如此,朕也的确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皇帝转而看向沈玉照,眸底似有歉意,“玉照,文卿所言都是事实,他与你同父异母,是云霄和如烟的孩子。”   俪妃名唤萧如烟,换句话讲,楚文卿本是俪妃和沈大将军的后代。   头脑一片空白,沈玉照徒劳地张了张嘴,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音干涩得厉害:“那么……我娘呢?我爹对我娘痴心专情,又怎么会……”   “不要怀疑,你爹对你娘的爱都是真的,那时候犯下的错事,怪也不能怪你爹。”   “对,要怪,就应该怪我。”俪妃终于开口了,但却并不是忏悔的口吻,反而带着些许冷嘲的语气,“是我骗他喝尽了被下药的茶,骗他与我共度了一夜,若非如此,我断不会怀上文卿。”   沈玉照双膝有些发软,就快要站立不稳,最后还是楚文卿用力搀住了她,她听到他凑近自己耳畔,略带苦涩轻声道:“当初母妃提起这件事时,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反应。”   能怎样呢?横竖他与她都是这荒唐的故事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俪妃仍在继续着自己的思路,看得出,她始终对往事难以释怀:“我本以为那样他会回心转意爱上我,可我到底还是输得一塌糊涂,他爱得只是白翎,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白翎是沈玉照之母的名字,正是这个名字叫她切齿痛恨了二十年,甚至在听到沈氏夫妇战场殉情后恨意更深刻,而在看到他们的女儿沈玉照,生得与白翎越发相像时,这种怨恨就自觉转嫁到了后代的身上。   “如烟啊……”皇帝叹息着,“你难道就没想过么?也许当年云霄根本就不晓得你已怀有身孕。”   俪妃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朕之所以要在那时坚持纳你为妃,谎称云霄并不想接纳你们母子,是因为朕很清楚,以云霄的性子,若得知此事,必将分外挣扎痛苦。”皇帝低声道,“你总是太固执任性,以为凭借这样的方式就能拴住云霄的心,却不知他自始至终都对白翎死心塌地,而真正爱你的人,是朕啊。”   俪妃为了沈云霄执念了二十年,殊不知,他也为俪妃守候了二十年,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她能放下过去爱自己。   堂堂帝王能得江山,却换不来所爱之人一份真心,他向来卑微至此。   那一刻沈玉照突然很为皇帝感到心酸,她曾见证过无数姻缘,亦听过无数动人情话,但并没有谁能像皇帝这样,说得无奈而隐忍。   她有些困惑,自己此刻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站在这里,这些往事分明与她丝丝相连,却又让她有着置身事外的不真实感,只想快些逃离。   然而殿外传来的熟悉男声偏又瞬间将她钉在原地。   “儿臣并不清楚上一辈的恩怨应该如何理清,儿臣只想为自己和玉照求份公道——父皇,关于玉镜郡主本是俪妃娘娘的侄女这件事,您也事先知情么?”   视线中出现了楚暮辞修长的身影,他一掀软帘走进内殿,拖着叶菁儿的手将其直接甩在地面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这下轮到皇帝发懵了:“什么亲侄女?”   “叶菁儿,原名萧菁儿,是俪妃娘娘的远方侄女,江南人氏。她的情郎姓周,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药商,两人是四个月前才分开的,据周掌柜所言,萧菁儿并不是什么以卖唱为生的歌女,相反却家境殷实,算半个千金小姐了。”楚暮辞微笑着看向叶菁儿,只是眼底却未沾染半分笑意,冷如冰霜,“怎么样,本宫说得可是实情?”   叶菁儿略显惶惑,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俪妃一眼,见后者没有表示,这才楚楚可怜地开口:“殿下何出此言?即使不愿娶菁儿为妃,也不必想出这样荒唐的理由来泼菁儿脏水啊!殿下要强加给菁儿欺君罔上的罪名,可有凭证?”   “你要证据啊?有啊!”说话间见楚琇滢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江尘,江尘带着一名年轻男子进殿,“江护卫特意去了一趟江南,把你的情郎接来了,你们俩叙叙旧吧!”   当看清那人模样时,叶菁儿的脸色瞬间苍白:“我,我不认识这个人……”   周掌柜不禁叹息:“你不愿与我相认也属情有可原,但我实在没有想到……我当初只觉得,是自己待你不够好才让你心冷离开,现在看来,竟然是为了荣华富贵……我多年的感情,终于还是错付了。”   皇帝已经快要坐不住了,他震惊万分看着跪在不远处的两个人,许久,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楚暮辞:“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这事就说来话长了。”楚暮辞平静道,“儿臣原先听说过,苏太师的红颜知己,即醉仙楼的老板娘也是江南人氏,早年间又闯过江湖,于是就通过太师委托老板娘,叫老板娘和江尘一起回了一趟江南,协助调查清楚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江尘躬身一揖,恭敬回道:“属下可以证明太子所言句句属实,且属下还查清玉镜郡主在与太子相识之前就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这一点是周掌柜亲□□代的。”   叶菁儿下意识尖叫出声:“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哪里血口喷人了?要不要把你父母都接来,咱当场对峙一下?”楚琇滢冷笑,“不过是三哥大发慈悲,考虑到有可能是你自作主张,这才没有把你家人都牵扯进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下在三哥茶杯中的穿心莲,就是你的私藏吧?毕竟你曾经是药商的女人呢。”   柳如樱事后又专门去查了医书,发现穿心莲尽管是常见迷药,但只有在江南地区才比较普遍,更何况一般人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想查到制药源头很容易。   眼看着叶菁儿还想狡辩下去,楚暮辞微笑着一锤定音:“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大不了本宫就等你生下孩子和他滴血验亲,到时候把周掌柜也叫来,看看到底谁才是孩子的生父——如果事实证明本宫错了,本宫立刻娶你为妃,决不食言,如何?”   “……”叶菁儿眼中终于显出了几分惶恐神色,尤其是在听到楚琇滢念叨着“只要生父不是三哥,这女人就该以欺君之罪论处,灭九族啊”的时候,她嘴唇煞白,瞬间萎顿在地。   沈玉照垂眸,静立无语,直到楚暮辞走过来伸手环住她,她听到他对皇帝说:“若非娘娘一再相逼,儿臣也断不想做得这样极端,但在玉照辞官的那一刻儿臣就明白了,有些事是忍让不得的,非要剥骨抽筋清算干净不可。”   曾经属于真龙天子的熠熠光辉逐渐从皇帝眸底黯淡下去,他扶着台案怔忡无言,良久,终是缓缓转过头去,一瞬不瞬注视着俪妃:“如烟,果真是这样的么?”   “是,他们说得都没错,其实从刚才文卿请求赐婚时我就意识到了,这群晚辈是合起伙来准备对付我呢。”俪妃低头端详着纤纤十指上染的蔻丹,唇角含笑,并无慌乱神色,“菁儿的确姓萧,是我的远方侄女,那夜她落水的意外是事先安排好的,刻意接近太子也是我指使的,茶中的穿心莲是我派人下的——自然,那一夜她和太子什么也没发生,她原先就和姓周的情郎欢好过,碰巧后来怀孕的时间阴差阳错,如果一切都进展顺利的话,嫁入太子府之后,她会早产一个月。”   换句话讲,一切都是为了拆散楚暮辞和沈玉照所设的局,而叶菁儿,充其量只能算作一枚被操纵的棋子。   胸腔仿佛燃着一团火焰,烧得心口隐隐作痛,皇帝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平复情绪,他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孩子们哪里招惹到你了吗?”   “你何必问这种蠢问题?从当初你隐瞒我怀孕真相那一刻,就该预料到结局了不是吗?”秀丽眉眼间已不复昔日温婉,俪妃冷冷迎视着他的目光,“我说过了吧?我恨白翎,包括那个和她极为相像的女儿,我都厌恶到了极点。当年白翎抢走了我喜欢的人,那么二十年后,就由她的女儿来偿还清楚,我要让她在九泉之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终究也得不到心爱的男人!”   皇帝痛苦不堪地反问:“纵然是伤害到文卿你也在所不惜?他可是你的孩子啊!”   “他也是沈云霄的孩子,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更何况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他,逢场作戏可以,但不要真的对沈玉照动感情,更不要妄图干涉我的决定,是他自己没出息!”   沈玉照闻言猛然抬头,眼中墨色深沉,一道锐光冷得渗人:“所以俪妃娘娘,你也同样该明白,纵使时间倒流重来一次,我爹爱上的也依旧是我娘,而不会是你。感情这种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赌气,更没道理因执念而产生难以化解的恨意,我爹不曾亏欠你,是你一厢情愿了二十年而已。”   沈云霄和白翎的感情是她多年来的信仰,也是她坚持留在皇城担任执柯女官,成全一段又一段姻缘的动力来源,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和侵犯。   听得皇帝颓然叹道:“二十年,朕也等了二十年,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狼狈的收场,甚至还愚蠢地纵容你,差点葬送了孩子们一辈子的幸福。”   俪妃蓦然神经质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两颊潮红,双眸泛泪:“没错,你是愚蠢得很!所以你现在后悔了吗?”   “朕不后悔,从没有后悔过,但是……朕也的确不能再由着你性子胡闹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二十年的男人,他自始至终都宠她爱她,明知道她念着旧人却也不曾抱怨过半分。他曾为了她冷落后宫佳丽,为了她拒绝选拔秀女,为了她下江南,为了她委屈后辈……   他独自承担起了当年的一切,也接受了她犯下的错误,直到现在得知了她暗地里做过些什么事情,也仍然不忍心说半句重话。   他当真是古往今来最傻的皇帝了,但也正因为他太傻,她才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让他愧于面对出声质问的儿女们——她清楚,他断然下不了狠心惩罚自己。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无休止欠下他的人情了,毕竟错已铸成,她把多年来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出来,接下来又将如何,也都无所谓了。   等到去黄泉路上见到了沈氏夫妇,她会亲口说一声抱歉,然后告诉沈云霄,自己并不为所做的事情感到遗憾,于理她不可饶恕,然而于情,她并没有后悔过。   “你不必再由着我的性子,因为我以后都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楚文卿在听到这句话时就感到不对劲,他心中一凛,本能地朝俪妃方向跑去。   “母妃!”   无奈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俪妃毅然决然转身,一头撞向身后的朱漆金柱。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超字数了…… 明日放送网络版大结局,超长番外将留到实体书中刊登~~   ☆、愿得一心人(大结局)   尽管那日俪妃一心求死,但因其身娇体弱,撞向金柱的力道并不足以致命,故而只是流血昏迷,经随后赶来的柳如樱诊治并无大碍,只需多加调养即可。   至于萧菁儿,皇帝本欲从重处罚她,但最后被沈玉照拦了下来。   ——她已怀有身孕,无论经受任何惩罚都有可能殃及后代,既然如此就只削其郡主封号,叫周掌柜把她带回江南,从此不得踏入帝都一步,也就罢了。   沈玉照并非怜悯萧菁儿,从她的角度来讲,萧菁儿根本半点不值得同情,她只是不想令皇帝为难,尽管他也糊涂过,但她仍旧视他为父,她很清楚对他而言俪妃意味着什么,她不愿意让他对俪妃难以交代。   如今尘埃落定,并未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所以该宽恕的,也该宽恕。   入夜时分,突然下起雨来,晚风透过未关紧的窗子,带来丝丝凉意。   原本说好今晚在储秀宫留宿的,结果沈玉照望着窗外黯淡的天色,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我还是回去好了。”   “喂,不带你这样的啊玉照姐,说好要陪我睡呢。”   “改天再陪你吧,今晚我想回一趟太子府。”   楚琇滢盯她半晌,终是神秘兮兮地笑了,像是看透她心情一般得意:“想三哥了吧?好久不见,刚见面就被我拉走,是不是特失落啊?”   “……”   “得,我可不能做拆散有情人重聚的恶女人,更何况不久后我和苏苏的婚事还得劳烦你操持呢。”楚琇滢转身从内殿取了柄造型精致的雨伞递给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道,“快回去吧,趁着还没有宵禁,路上自己当心。”   沈玉照依言接过雨伞,道了句别就匆匆离开了储秀宫,原本此刻是归心似箭的,谁知在穿过御花园时,她却鬼使神差停住了脚步,转而回身朝远处望去。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关雎宫的位置,尽管雨夜光线昏暗,却仍能够依稀分辨出,在关雎宫庭外,默默站立着一个孤独的人影。   那是……楚文卿。   眼眶骤然发热,沈玉照心底五味杂陈,她快步走上前去,将伞撑在了他的头顶。   “哥。”   不是五爷,而是哥哥,自此,记忆中笑意倾城的少年,一段遗憾无果的初恋,都被冲淡。   她终于知道他也始终喜欢着自己,若说当初他让她意识到真正喜欢的是楚暮辞,是出于爱护她并成全兄长的心理,那么现在真相被揭开之后,留给两个人的,就只剩下无尽黯然。   这世间,永远是造化弄人。   “你还肯叫我一声哥,没有怨恨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何必怨恨你。”她抬手抚上他湿透的肩膀,心底微疼,“不管你是五爷还是大哥,都是我的亲人,于我而言毫无区别。”   楚文卿似有些失神,他沉默良久,终是将冰冷手指缓缓覆上她的手背:“这样就很好了,一想到日后可以名正言顺以长兄的身份疼爱你,我也更安心些。”   “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   她是能够猜到的,那一日楚文卿为了她和楚暮辞的事去找俪妃,却被俪妃告知了关于生父的真相,着实难以想象,独自在徐州治理瘟疫的那段时日,楚文卿是怎么熬过来的。   纵然如此,他最后也还是义无反顾与楚暮辞联手戳穿俪妃的谎言,那选择太艰难,单是想一想都觉透骨生寒。   乞巧节夜晚,长街花灯下,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在那时他就已经决意和过去告别了吧?从此他不再是默默喜欢她的五王爷,而成为了与她血脉相连的哥哥。   每一场错过都有因有果,只等云开雾散的那一刻。   “不辛苦,很幸福。”楚文卿微微笑了,“你若想感谢我,以后就与三哥好好的,不要总是乱发脾气了。”   “我会的。”沈玉照突然发现自己嘴拙起来,她支吾片刻,讷讷地安慰着,“哥,别太担心俪妃娘娘,如樱不是诊断过了么,娘娘并无性命之忧。”   他依言点头:“我知道。”   “陛下也说过了,你永远都是他最懂事的五皇子。”   “我知道。”   “爹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这些,我都知道,也都相信。”楚文卿低垂眉眼,轻声一笑,“但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玉照。”   她茫然抬眸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上前一步,将唇贴近她的耳畔,温热呼吸拂过发梢,语调温柔。   “抱我一下吧,以妹妹的名义。”   手指一松,伞自掌心滑落,沈玉照在雨中紧紧拥抱住他,她把脸埋在他肩头,不知怎的,那一瞬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往昔往矣,而未来的道路还长。   雨仍未止息。   沈玉照终于回到了太子府,除了江尘,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江尘眼瞅着自家主子像只落汤鸡一样回来,满眼睡意登时就清醒了,忙不迭给她烧水沐浴,又把换好的衣服给她送来,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尘尘。”   “……诶?主子?”   沈玉照从怀中取出两张湿漉漉的银票甩了甩,走过去递到他手里:“这次辛苦你了。”   江尘顿时紧张起来:“主子您别这么客气,属下害怕……”话音未落就被她弹了个爆栗,额头红肿一片。   “这下还怕吗?”   “不,不怕了……”女人心,海底针。   沈玉照悠然道:“过两天来找我,告诉我你心目中的妻子理想型,是时候给你说门亲事了。”   “……”   “行了去睡觉吧,我要洗澡了。”   眼瞅着房门在面前被关上,江尘傻站在原地半天,这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苍天呐!你终于开眼啦!我家主子大发慈悲,我马上就不是孤身一人啦!   他兴奋转身,连伞也没打,连蹦带跳消失在了细密雨幕中。   对某位护卫来讲,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约莫两柱香时辰后,沈玉照换了身干净衣服,穿过长廊来到了楚暮辞房间。   烛火已灭,想来是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踏入黑暗之中,不知怎的,那一刻有种微妙的幸福感,隔着一伸手就能触及的温度,无比安稳。   然而下一秒,她忽觉手腕一紧,随即就被人向前扯到了怀里。   低沉魅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储秀宫了么?”   沈玉照原本打算随便编个借口搪塞过去,可话到嘴边又生生被篡改,莫名其妙就交了底:“……想见你。”   楚暮辞显然也意外于她的回答,亦或是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完全没料到她会实话实说。   不过片刻怔忡,他便笑着紧紧搂住了她:“娘子今晚怎么这样乖巧?弄得为夫怪不好意思的。”   “别废话!”她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听他吃痛低呼这才忿忿抬头,“难得我冒雨回来就为了看你一眼,能不能先把烛火点燃了?”   楚暮辞笑得更开心了:“好,都听你的。”   烛光摇曳,照映着床边相拥的一对璧人,沈玉照注视着楚暮辞俊秀的面容,看他狭长双眸中清晰倒映出自己的影像,恍如梦中。   不久前还以为自己就要离开他了,一个人在将军府的日子难熬,孤枕难眠,每当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笑吟吟的模样,那种失去最爱的撕心裂肺感,她以后都不愿再尝试了。   “娘子想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她装作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懒洋洋回答:“没什么,只是好奇,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不习惯啊?”   “当然。”   “嗯?”   “我说,当然会不习惯。”他抚着她的头发低语,“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身边少了你的温度,心里就空落落的。”   “……”   他接着又道:“可我晓得你迟早会回来,所以并不害怕,我的女人么,哪里有轻易走掉的道理。”   沈玉照斜着眼睛瞅他:“那以后呢?你继承皇位,坐拥后宫佳丽上千人,我还不得三天两头往外面跑。”   “谁说我要后宫佳丽了?诚然,天底下美人多得是,可她们都比不上你。”   “油腔滑调。”   楚暮辞搂她搂得更紧了:“我说真的,你别怀疑,将来我自有办法让你一人独占后宫,谁想挤进来都是做梦。”   “……横竖不能进来一个杀一个啊。”   “没关系,我有一百种方法,叫那些大臣们死都不敢把自家女儿嫁进宫,我会让他们知道,这世间敢嫁我楚暮辞的女人,就只有你沈玉照一个英雄好汉。”   沈玉照登时被他逗笑了,这一笑如明媚骄阳,如百花盛放,美得令人目眩。   “虽然听上去很奇怪,但是……姑且当作是你的承诺吧。”   楚暮辞也笑了,他倾身向前,阖目吻在她唇畔,两人十指相扣,忘情分享着彼此的温暖。   “玉照,只要你愿意,我们会一直相爱下去,就像你爹娘那样,一生一世。”   “好。”   她曾是居于皇城的执柯女官,说媒多年,最后却阴差阳错遇上了一段曲折姻缘。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如今得偿所愿,终成美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数据依旧不好,在此要感谢每一位坚持看到最后的人。 我只求能安心写好自己喜欢的故事,然后也希望你们能在这个故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愿你们都能收获最美满的爱情。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